就在崔梁万念俱灰之时,他恰然还瞥见了谢昭婉半含戏谑笑意的沉沉凤眸,像是察觉到他的目光,谢昭婉极轻地笑了一下,分明那五官精致明艳,可崔梁却不由背后发凉,解释的话一时梗在后头,他张了张嘴,半个字都说不出。
“锦衣卫办事,都让一让!”
燕北百姓对锦衣卫的畏惧不比京城,不过乍然看见那锦袍长靴,百姓们还是迅速散开。
薛泽带着蒋总旗等人将看得正欢的百姓清场,百姓们意犹未尽,却也没怎么反抗,从善如流地离开了。
今日看了这么一出大戏,对他们来说已经够本了,回去和亲朋好友一说,下地时再与邻居讲讲,收了耕做点小买卖时,又能再告诉客商,说不准还能挣上几个赏钱。
还是县主厉害呀。
三三两两离开的百姓们不免感慨地想。
他们燕北荒芜多年,大家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无论是来往外族还是中原都既麻烦又危险,平常为生存奔波尚且不及,更别说像这样还有闲心能来路边看八卦了。
来燕北的商人多为中原与江南的客商,他们资金雄厚,平时看燕北这块地方无异于看荒漠,反倒是燕北的百姓们因着买不到外头许多品类的东西要求着他们来。
可现下这些处处都透着傲慢的商人们却全换上了一副热情的态度,好似这雁郡城就是他们的第二故乡,涨价之事是再也没有了,不少人宁愿降价也想买一个好口碑,往日连看都没人看一眼的商铺眨眼间便租了一排出去,匠人们纷纷从早干活干到晚,帮着这家铺子装修完又要转到下一家去。
他们再不用怕什么鬼神传言,也不用哪日都谁不踏实,生怕鞑靼就打进来了,从前是想干活也没活干,世家和商贾地主们将人力的价格压得低又低,现在反倒是他们争着抢着给工人涨钱,生怕工人全去给江南商人做活去了。
原先城里要是来了那么零星几个鞑靼人,大家都吓得不行,但在如今的雁郡,鞑靼人出来帮工做活成了很平常的小事。
他们何尝不懂什么家仇国恨,只是这些东西对他们来说都太遥远了,连饭都吃不起的他们,又能分出什么心思去像那位崔公子一样大义凛然地提家国呢?
他们只是期望着明日依旧能挣到今日这样多的工钱,只是期望着灾年能买到足够多的粮食,不用饿肚子,只是期望着冬日能有银子换上厚衣裳,年节时能给自己添上几块肉菜,不用捏着鼻子去买陈粮,不用将旧衣缝缝补补又挨一年。
大部分燕北百姓同样都有亲友故旧死于鞑靼之手,他们同样对鞑靼恨之入骨,觉得双方只有只能以其中一方覆灭为结局。
往年大燕自诩风骨,便是太子为鞑靼匪徒所虏,也挺直脊背绝不愿和谈,不愿与宋一般,用无止境的岁币珠宝换去短暂的和平,但是这一次和谈与互市,似乎又不尽相同。
有直觉敏锐的百姓们已经朦胧感觉到了一种全新的结局。
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未尝也不是一件好事。
锦衣卫办事利落,不过一刻之间便将崔梁给拷了,蒋总旗瞪了自己弟弟一眼:“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在外不要总与人起口舌之争。”
“哪里是我想和人起口舌之争的,分明是这崔梁总是故意来惹我。”
蒋潇撇了撇嘴,眼重闪过一丝担忧,可很快又被狡黠的笑容代替:“大哥,办完这次差,你能回家一趟吗?母亲很想你。”
听到母亲,蒋总旗的动作顿了顿,他不由望向正在吩咐后续的薛泽,犹豫着答道:“也不好说,京里最近事情很多,镇抚使和指挥使都忙得很,我总不能在这种情况下还一个人跑回家去。”
“尽孝乃人之常情,你跟着我东奔西跑去了那么多个地方,我要是不放你回家尽孝,外人该怎么看我们北镇抚司,怎么看我这个镇抚使?”薛泽一敲蒋总旗的后脑:“小蒋,你这可就是至指挥使和我于不义之地了。”
“镇抚使大人……”
蒋总旗吃痛,闻言眼睛却亮了:“我真能回去?”
“我听说你家就在清河,那办完燕北这次差,你就顺道回趟家吧,待我与陛下述职完再办别的事也要些时日,你只要脚程利落些,光是见见母亲,也不会耽误什么。”薛镇抚使对外头的锦衣卫吆喝道:“这次来燕北也苦了大家伙了,你们要是顺道想回家的,都可以跟我提,别憋在心里不说,老子又不是算命的,算不到你们心里在想什么。”
蒋总旗欣喜道:“我就回去几日,不会耽误镇抚使事的。”
他们在这温情脉脉,崔梁却是另一个画风,他先是用崔家的权势来威胁看守他的锦衣卫,又斥骂谢昭婉为了排除异己无所不用其极,见这些锦衣卫全然充耳不闻,又说自个儿其实身负密令,指名了要见燕北王。
“我身上有密令要给王爷,我要见王爷!”
崔梁怒道:“你们这些刍狗,怎么敢听了谢氏这个女人的鬼话就这么对我,我告诉你,我父乃是崔氏族长,我族叔可是崔阁老,待他知道你们任凭谢氏女诬陷我,定会让你们好看的!”
“哎呀,我好怕啊。”锦衣卫可不怕什么崔族长崔阁老的,他们乐呵呵地拍了拍崔梁的脸:“管你有什么话,都去牢里说吧。”
崔梁无法,只得软下声调,奈何他正想求锦衣卫几句,谢昭婉又往这儿走来。
“崔梁,你是负太子之命前来阻拦互市的,对么?”
谢昭婉微微一笑:“从江南那里拿来的税粮还没卖完呢,互市就开了,你们手里的粮食若是要卖,便只能亏本低价卖,那还是陈粮,许是低价都卖不出,亏大了哦。”
“只要互市开着一日,你们便有一日挣不上银子,便有一日要亏本强行运营着那么多条商路,长此以往,便是崔氏底蕴再厚,也挡不住吧?”
崔梁恨声道:“谢昭婉,你丧尽天良,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