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商人一身看不清纹样的袍子，闻言抬手便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从中抖出两块金锭，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两位小老板理解理解，小老儿也是做生意的，小老板的茶叶瞧着品相就好，自然是多多益善。”
“怎么，你们难道是看小老儿我穿戴平平无奇，便认为我买不起你们汉人的茶叶吗？”
鞑靼商人面生愠色：“我也是走南闯北多年有些见识的，要不是看你们都不像奸滑狡诈之辈，又见你们的茶叶着实不错，这才起兴问价，要是你们不愿意做我这笔生意，我大可找别人去。
近日在互市大手笔的商人不少，谢明曜先前也只是担心这商人因不通汉文而说错了话，并不是真认为其买不起这么多茶叶。
见商人吹胡子瞪眼，便接着说了几句软话，谢明曜对着鞑靼商人倒不似对谢昭婉一般局促，他会说些鞑靼语，几句话便将茶叶介绍了个清楚，又笑道：“方才是我与朋友有所怠慢，这样吧，要是您真的要全部买下这些茶叶，我们便打个八折卖您。”
“真如此？”
鞑靼商人登时喜笑颜开：“小老板还是会做生意的嘛，银子我有的是，小老板摊位上有多少茶叶，我便要上多少，你们开个价吧。”
王端与谢明曜算起价来，谢昭婉只在一旁含笑地看着，并不出言，倒是宝音皱起了脸，拉了拉谢昭婉的衣袖，似乎是有话要同她说。
宝音的动作为商人所察觉，他一边交银子，一边用鞑靼话喊同伴和工人来搬茶叶，又状似不经意间问道：“这两个姑娘可是两位小老板的亲戚？”
“正是家姐。”谢明曜知谢昭婉不愿暴露身份，边轻飘飘地将话引开了：“这么多茶叶，您都要带到草原深处销售吗？现在开了互市，大家想买的都能直接来互市买，您还有销路？”
“这互市开在边境，却不是每个人都能来买的，别看现在热热闹闹，可王庭不少人都还是是持观望的态度哩，小老儿不才，虽说赚得不如之前多了，但还有些人脉能勉强买卖糊个口。”
商人眼中划过一丝怨恨，却又迅速被圆滑的笑容代替：“小老儿还有其他的货物要置办，便不与两位再闲聊了，不过若是两位明日还有茶叶要卖，还请先考虑考虑我这儿。”
刚出摊到申时便能收摊回客栈，谢明曜还有几分茫然，他和王端对视一眼，都有些不太明白接下来要做什么，他们又都是没怎么做过生意的世家子弟，又在互市上初来乍到，一时还以为这是正常之事，正想问谢昭婉需不需要他们陪同逛互市，抬头却早已看不见谢昭婉与宝音的身影。
“县主，您为何不让宝音提醒二位少爷？”
谢昭婉拿起一个摊位上的银饰在宝音发上比划：“你以为呢？”
宝音好奇地问道：“那商人显然有问题，他身上的袍子并不合身，又是旧衣料，显然不是他自己的衣服，况且鞑靼人从不随身携带汉人样式的荷包，我们有自己的兽皮囊。他若是偷了别人的衣裳荷包，定会避互市而不入，生怕被失主找到，又怎么会来买茶叶呢？”
“他如此行事，定是有不可告人之事，说不定会憋着什么坏害两位少爷，宝音见您似是认识那二位少爷，又看出了那商人的怪异之处，可为何却不曾出言提醒？”
“嗯，你说的很对，那摊位上的其中一个年轻人正是我的堂弟。”
谢昭婉一连买了好几个簪子，又到了另一个摊位前看能缝进外袍的兽皮袋子，闻言不由笑道：“宝音，如果你是商人，原先燕朝与鞑靼敌对时，你们可以靠着与燕朝将领的关系走私倒卖茶叶，一分茶做十分卖，现下开了互市，同样的茶叶，你们却只能照价来卖，你可会喜欢这个互市？”
“一分价一分货，从前鞑靼的燕朝茶叶与绸缎会被炒上天价，便是我阿耶在时，我们都只有额古将军偶尔赏赐时才能得到半点茶叶，可不应该是这样的。”
宝音指着几个茶叶摊子的标价：“这才是茶叶应该有的价格，那些商人是在漫天要价，就算挣不到银子也活该。”
她顿了顿，像是忽得反应过来了什么：“您的意思是，那些鞑靼商人想对整个互市不利？”
“可，可是就一点茶叶，就算他们全部买走了，又能怎么样？可汗还会因此停了互市不成？”
谢昭婉偏头一笑：“不着急，马上你就会知道了。”
与此同时，回到客栈的谢明曜便对王端发出了同样的疑问。
“持正兄，我怎么还是感觉不对劲呢，我们买路引用尽了银子，贩卖的茶叶只能说是品相一般，那些需要进大批货的商人，又怎么可能会被我们卖的茶叶吸引，而不去那些有口碑的大商字号进货呢？”
他在房间内踱来踱去：“而且，我们稍稍一问他便沉下了脸，根本不像是见谁都先露三分笑的商贾，总不能是鞑靼和我们大燕在这方面的差别都如此之大吧。”
“不瞒你说，我也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王端沉吟道：“但是互市可是双方朝廷都在极力推广支持的，便是周边部族也都前来参加，那商人看着也不像什么大人物，他难不成还有胆子与两国朝廷作对？”
“算了算了，反正东西卖都卖出去了，我们再在这里愁也无用，横竖今日遇见了我大姐姐，她都是没阻止，想必多半不是什么大事。”
谢明曜看着自己这几日磨出老茧的手，无端便想起自来到燕北后看见的世间百态。
丈夫战死，做苦力活养活了一大家子的妇人，父母俱亡，在慈幼局领着一大帮孩子帮大户人家做活的孩子，手脚利索，专门帮中原人领路带信的小姑娘……
还有，比起中原与江南落后了不止一倍的学生们。
就算是在读书上没有什么天分的谢明曜也能显而易见看出他们的问题。
谢明曜叹了口气：“你说，我姐夫真能把云巅书院的杂科开起来么？”
王端撇了撇嘴：“我看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