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汉互市始于秦汉，盛于魏晋，其中流动的金银数额巨大，便是朝廷一再严令禁止，也挡不住逐利的商人来往于各国之间，隋唐一统之后，朝廷便吸取了五胡乱华的教训，于唐时设互市监，将所有对外贸易尽数归于朝廷管控，以免再次发生蛮夷与中原走私乃至边境主官通敌叛国之事。
元时因蒙古当政，互市一度十分繁华，甚至由陆路引申到了大食国附近，而太祖对这些异族深恶痛绝，不仅设下海禁，对北边贸易的管控也十分严厉，太宗承其志，彻底裁撤互市监，将南北两方的贸易全数禁严，不仅重修长城，边境诸镇也派了重兵守卫，胡汉居民只要手续齐全皆可以出入两国，但一旦检查出有商人带着商品穿行，便只有剥皮填草的下场。
这禁令经过上百年已放宽了不少，当今继位之初便默许了边境将领可在暗地从商养兵之事，不过祖宗法度终不可废，便是大家都对互市能带来的银钱心知肚明，但在今时之前，谁也没敢想再重开互市之事。
要不是楚凌霄舍不得徐盛音所能带来的利益，在皇帝面前自作聪明地编造了另一套说辞，皇帝定然也不会答应重开互市。
从这方面说，楚凌霄还真是帮了大忙。
当日用过晚膳，楚凌霄一边思考着崔阁老的话，一边缓步往乾清宫走。
纵是徐盛音大部分说的都是废话，但她至少说对了一点。
现在的楚凌霄万事俱备，根本不缺一个太子妃身后的势力，就算那崔窈在崔氏的地位再高，智谋再卓绝，也不是楚凌霄所需要的，反倒是徐盛音提到的改良火炮等物事图纸乃是楚凌霄登基后所急需的。
当今奉行中庸之道，更注重王朝的稳定，楚凌霄却心怀雄图伟略，比起一个平平无奇的继任者，他更想在史书上留下无法磨灭的一笔，当后世万人称颂的千古明君。
前人之绩难以超越，楚凌霄想完成这个目标，便只能彻底覆灭鞑靼等蒙古部族，赶走占领着琉球的红毛番，将大燕版图再度扩展到一个新的阶段。
所以，徐盛音还不能死。
楚凌霄跪在皇帝面前，他如往常一般垂着头，双眼望着龙椅前那双玄色的金龙靴，半晌没有等到皇帝唤他起身。
这很正常，徐盛音是自己的妾室，从目前的调查结果来看，那毒药确是出自东宫，父皇想晾他一晾实为常理。
不过父皇向来疼爱自己，三位弟弟也没有受到什么不可挽回的损失，只要自己认错态度良好，又能拿出自己乃是被栽赃陷害的证据，父皇多半便不会再过于追究了。
楚凌霄抿着唇想。
自己可以说，徐承徽之所以鬼鬼祟祟地走进御膳房，并非是想下毒，而是想将从江湖郎中那儿买来的得子药方偷偷放进自己的点心之中，谁知当日东宫与御膳房送与尚书房的点心乃是同一种，徐承徽便认错了，因不知哪碗是给自己的，便三碗都加了些许。
这药方原本无毒，可当日御膳房的小宫女偷懒，用翠提叶代替了点心中的一味食材，以至于点心食材相冲有了毒性，这才让三位小皇子腹泻不止。
“起来吧。”
皇帝恰巧在楚凌霄打好腹稿的那一刻沉声开口：“想必你也知道了这件事最终查出来的结果，朕知道你定不会有意残害三个弟弟，传你前来，不过是想要个解释。”
果然，父皇并不打算苛责于他。
楚凌霄松了口气，也因此错过了皇帝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父皇明鉴，儿臣与三位弟弟向来兄友弟恭，如何会对他们下此毒手呢。”
皇帝用拇指摸索着冰凉的白玉扳指，静静地看着楚凌霄：“是啊，你与弟弟们素来感情好，怎么可能会去害他们？凶手定是想要陷害于你。”
“说说吧。”皇帝道：“你对此事如何看待？”
“儿臣……据儿臣所知，此次皇弟们中毒一事虽十分凶险，但，只是个意外……”
纵是皇帝此刻十分和颜悦色，他的目光也依旧让楚凌霄极有压迫感，他硬着头皮答道：“徐承徽只是一时无心之失，儿臣已然狠狠罚过她了，往后徐承徽都会被禁足于东宫之中，不得外出半步。”
“呵，你的意思是，这便是对那徐氏的处罚了？”
皇帝不置可否，只意味深长地将桌案上的一封奏折丢到楚凌霄面前：“你三妹妹也没比你小几岁，她已经能领兵打仗了，你却连点家务事都处理不好，你让朕怎么放心把大燕交给你？”
“朕再问你一次，你对此次罪魁祸首的处理方法是什么？”
崔阁老的话莫名浮上楚凌霄的脑中，他额角溢出冷汗，藏在袖中的双手微微战栗，对现下自己的自信与对未来名垂青史的贪念让楚凌霄最终咬了咬牙：“儿臣知道即便徐氏乃无心之失，可其依旧罪孽深重，死不足惜，只是徐氏如今身怀有孕，母子俱是康健，若是此时对她打杀，只怕有伤天和。”
皇帝还没有孙辈，先前楚凌绝有孕的妾室被谢柔婵打的打杀的杀，谢柔婵自己也没能保下自己的孩子，楚凌霄倒是有个林承徽有孕了，不过林承徽身体不好，不过才六个月，便已经时不时见了红，得要卧床静养了，御医每每回宫复命，都总是面色凝重。
因此，皇帝虽不急于后嗣，可恰然听见徐盛音有孕且胎儿康健一事，依旧有喜色浮上眉梢：“哦？这是何时的事？可找太医看过了？怎么没报上来？”
“回父皇的话，原是徐氏有孕的日子还不长，御医也不甚拿得准，儿臣怕是空欢喜一场，便还不曾报给您。”
楚凌霄面不改色地解释道：“徐氏犯下大错，儿臣原是该将她交于锦衣卫处置的，如今只得先做小惩大诫，待徐氏诞下子嗣之后再做惩罚。”
皇室子嗣尊贵，倒也不拘生母身份，不过在欢喜之后，皇帝便迅速意识到楚凌霄在此事提到徐盛音有孕的意图，他挂上嘴角的笑容不着痕迹地落了下去：“你说的倒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