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楚凌月的话来说,谢昭婉看着柔和,好似你提什么意见她都会全盘接收,仿佛御花园中心的那弯湖水般精致婉转,实际上此人更像华山山巅那陡峭的山石,又尖利又凌厉,还霸道蛮横得很。
譬如这次,她自己可以瞒着所有人以身犯险,但绝不许容秦也有样学样。
然而容秦这一次却并不打算让步。
他倒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直起身,回头轻飘飘地丢下了一句:“我也会担心。”
鞑靼在今日一早便攻打了延庆,不过只是小范围前锋队的试探性攻袭,倒没有影响到雁郡城中居民太多,容秦带来的改良木犁让他们的夏收变得简单了许多,反倒是容秦等官员整日一件事接着一件,忙上忙下地布置着新的战术。
容秦有事做,说完那句话后便是半日都没回祝府,据说一直与祝庭山等人待在那城外原是别宫的云巅书院里。
谢昭婉颈子上的绷带都没拆,没人敢让她去狱中见那些血淋淋的场面,然耐不住容秦和她闹了脾气,谢昭婉怎么想怎么憋闷,便带着沈柳往关押纷雨三人的狱中去了。
这临时起意的举动还让纠结许久之后才来寻谢昭婉的祝听兰扑了个空。
祝听兰气得在客院外直跺脚,她思来想去,便借着看银楼中新进首饰的名义跟着谢昭婉往牢狱走。
雁郡牢狱看门的狱卒不认识谢昭婉,但他认识之前一直跟在楚凌月身边的沈柳沈女官,又见谢昭婉气势不凡,还以为也是京城来的什么贵人,又见几人乘的还是祝府的马车,当即便放了行。
牢狱建在地下,还得走上一段向下的台阶才到,昏暗阴湿,凹凸不平的石板地面长了不少青苔,显得异常湿滑,红苓与白苓被谢昭婉留在了地面上的路口处,狱卒提着灯领着谢昭婉与沈柳缓步向前。
沿途所见的牢房皆由黑铁焊死了牢门与栏杆,里头只有一个简略的茅厕,茅厕旁便是只薄薄一层铺着的潮湿的稻草,其中有些稻草显然已经有了些时日,干瘪地散在牢房中,而关押在其中的犯人要么百无聊赖地躺在稻草上,要么听到声响,扶着铁栏,准备看看狱卒这次带又了什么人进来。
他们长久不见光的眼睛泛着赤红,紧攥着铁栏的双手鼓起青筋,方一瞧见跟在狱卒身后的谢昭婉,原本死一般寂静的狱中便响起了接二连三的口哨声与夹杂着口音的调笑。
狱卒对待他们的态度也不像对待那些犯了事的百姓商贩一般粗鲁,反倒只是像谢昭婉赔笑着解释:“这里关着的都是秋后问斩的重刑犯,若是夫人您不习惯,卑职也能将那几个细作提到上边儿的牢房中审问。”
“既是重刑犯,我又同他们计较什么呢?”
不同于沈柳情绪鲜明的拧眉和厌恶,谢昭婉只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继续往前走吧,我待会儿还有其他事,得赶着时间见一见这几个细作。”
显然,这并不是普通的牢狱,那些只是普通犯了些小事的百姓都被关在了地面上的木制监狱里,底下关着的都是狱卒口中的“重刑犯”。
只是此重型犯非彼重刑犯,谢昭婉甚至在几个深处的阴暗牢房里看见了好几张与汉人不同的鞑靼面孔,
先前对于鞑靼派来的细作,不管是燕北王府还是官府都甚少有活捉的,难得有人既是鞑靼细作,又是燕北之中有异心之人的眼线,还被全须全尾地抓了回来,连给他们吞咽牙中毒药的时间也没有,如此难得,纷雨几人自然被关押在了警戒程度最高的牢房之中。
三人之中,刘管事的待遇最好,其躺在新铺的干稻草上,从表面来看,似乎其也没被用什么刑,看着精神头还算不错。
刘娘子与纷雨便不一样了,二人连个可供躺卧的地方都没有,只能坐在冰冷的石板上,手脚与颈间皆有血痕,面上也有已经凝固都血迹,想必是在蒋总旗身上吃了不少苦头。
不过,蒋总旗的确是审讯的一把好手,细看之下,纷雨和刘娘子身上的伤口只是看似严重,实际上并不会在短时间之内伤及性命。
谢昭婉格格不入地在难以入耳的咒骂与恶意调侃中哼着悠扬的江南小调,看着竟像心情还算不错似的。
“纷雨姑娘。”
她笑道:“在狱中过得可还好?”
谢昭婉一边问,一边向已然在折磨中麻木了的纷雨招了招手:“我有些话想同姑娘说。”
狱卒知道这三人乃是极为重要的犯人,见谢昭婉如此说,还识趣地往后退了两步,以免自己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东西。
待纷雨回过神,脚步沉重地靠向铁栏外的谢昭婉时,便听见谢昭婉略带笑意的声音:“我依照与纷雨姑娘您主子的约定,特来接姑娘出狱了。”
若是放在平常,纷雨在被谢昭婉坑骗过一次后,定然不会再相信她口中的每一句话。
可现下纷雨在牢中耗了一晚,精神恍惚,又见谢昭婉言之凿凿,还能拿出祝庭风亲笔画押过的手信,不由自主地便信了谢昭婉几分。
她一边在心里想着祝将军果然没有放弃奴婢,一边又觉得谢昭婉之前在马车上给自己看的那些证据说不定就是祝庭风给的暗示,疲倦至极的神经又惊又喜,根本顾不上掩饰自己的表情,低声喃喃自语道:“将军真的让人来救我了,我所做的努力没有白费,将军,将军会纳我当姨娘的……”
她愈说愈有精神,原先近乎昏厥的萎靡消失殆尽,整个人呈现出一种烛灯燃尽前的亢奋。
谢昭婉垂下眼帘,心知自己所料不差,纷雨已与祝庭风有过肌肤之亲,并在内心深处其实十分渴望祝庭风的派人搭救,重重原因相加,她自然会将谢昭婉认做了和祝庭风合作的“自己人”,谢昭婉的前来,代表着祝庭风没有抛弃自己。
真蠢。
即便知道自己的亲人之死有祝庭风的干预,却因为只有他一个救命稻草而不愿松手。
真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