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郡城中央修有一座极为宽大的广场,从前作于瓦剌战时百姓集中避难之用,后头时不时与大燕全面开战危及城中的瓦剌覆灭,更偏向于游牧打谷的鞑靼逐渐兴起,这座广场便也慢慢延伸出了在年节立祭坛和灯火花会的作用。
广场有着燕北王的亲笔题字,联通着城中多条街道,何清澜所定的云巅书院的地址,便要经过这座广场。
燕北王府的车夫与其所驾的马皆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便是十字路都走得稳当,可在途径这广场时,战马却忽然马蹄一顿,短促地嘶叫起来。
即便车夫及时拉紧缰绳控制住马车的方向,又迅速将马车赶到道边,车内的何清澜还是被突如其来的颠簸晃得撞到了车壁。
“怎么回事?”
何清澜撩开车帘,只见百姓熙熙攘攘地叫卖着什么,砍柴的已然从山中归来,正将分好的木柴摊摆在墙根下,被可怖流言笼罩多日的雁郡总算有了些活人气的热闹。
此下卯时刚过,今日晨光恰好,浅金的日光透过高而薄的云层,星星点点地洒在青石路上,高直的松柏在微风中发出簌簌的响声,正是百姓出门做活的好时候。
可比人声更明显的是广场中央几个道袍道士手中的铃声与他们高声唱着的梵语咒,年节才开的祭坛此刻燃着熊熊大火,道士们围着祭坛又唱又跳,隐约还能看见几个熟面孔。
近处地面上还能看见一滩未干的暗沉血迹,容秦先是一愣,下一瞬才发觉这血迹与人血不同。
“世子,前头被堵住了。”车夫神情复杂:“刚才有人往我们这里泼了一盆狗血,卑职闪避不及,这才惊了马,好在不曾伤及百姓。”
“狗血?”
何清澜也怔了两秒,他甚少在人前露面,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鞑靼的细作也没几个人能认出他,故而现下也不太担心被人辨出身份,干脆跟着容秦跳下车,往正中央的祭坛处望去。
只见那位名为薛泽的锦衣卫镇抚使正带着几个锦衣卫跟着那些道士一同手舞足蹈。
容秦靠近时,其中一个闭着眼手捧一壶狗血道士正巧往他的方向又是一撒狗血——
“容大人小心!”
但见薛泽从怀中倏得拉出一块红布挡在容秦面前,腥臭的血腥味蓦地炸开,何清澜被呛得咳了两声,又用帕子捂住口鼻:“敢问薛镇抚使这是在我燕北做什么?”
容秦鞋面上也沾上了些许狗血,一向能言善辩的他一时语塞:“薛兄?”
薛泽身后还有几个同样尴尬的人影,正是从燕京来的锦衣卫们与当日在城门口阻拦容秦几人的陈肃陈把总。
他们面上涂了花花绿绿的油彩涂料,那涂料的质感竟有些像是容秦那日在夜间遇见的“白衣厉鬼”。
薛泽倒是比容秦还要不知所措,他想揉揉眉心,却从眉心搓下几抹红红绿绿的油彩:“不是都说鞑靼给咱们下了什么诅咒么,正好这几位出身龙虎山的道长游历至此,便自告奋勇地想要帮咱们雁郡驱邪。”
“薛兄竟还信这些?”
容秦语气复杂:“只是这狗血又是哪门哪派的法子?”
“原先是该用鸡血的,只是这道长非说要用自个儿随身带着的陈年黑狗血,说是在道尊跟前开过光的。”薛泽更是尴尬,他满手都是乱七八糟的颜色,既有涂料也有血迹,身上还倒插着几根禽类的羽毛,他将双手胡乱地放在道袍上擦了擦:“你来得正好,我正巧还有事要跟你说,待我去一旁更个衣。”
作为顶头上司的薛泽都走了,蒋总旗几个锦衣卫也不勉强自己非得呆在这里给人当猴看,接连向容秦告罪前去更衣,惟剩几个道士与陈肃为首的军户还站在原地。
陈肃在城门口为难过容秦,便是后头容秦与宋深岭皆许他无罪,陈肃自己再看见也容秦也颇有些瑟缩之意。
这人瞧着比自己还年轻上好几岁,谁知竟已是三品大员,站在那锦衣卫镇抚使与几位将军身边也毫不逊色,自己年过而立,在战场上拼杀多年落得满身伤痕,却只是个七品的把总。
哦不,要是眼前的大官稍微记仇一些,自己说不定连把总都当不得了。
“陈把总怎么也会在这里?”
闻容秦发问,陈肃连忙答道:“今日原是卑职休沐,恰巧见薛镇抚使寻人来参与这,这驱邪仪式,想卑职在城门口险些耽误了诸位大人公务,便自告奋勇前来参与了。”
“雁郡在燕北王治下,竟个个都是侠骨丹心的侠勇之士。”容秦拍了拍陈肃的肩膀:“你当时本就是秉公职守,又哪又耽误公务一说呢?”
正说着,薛泽便换回了那套锦衣卫耀眼夺目的飞鱼服,领着蒋总旗等人持刀大步跨来。
几人行至一间小院,薛泽凝神打量了何清澜半晌,将人与京中拿来的画像对上:“臣薛泽见过世子。”
知道何清澜是与一同前来的,薛泽便也没问本该中毒奄奄一息的何清澜为什么不在王府。
他躬身抱拳:“臣有要事相商,还望世子殿下与容大人先行屏退左右。”
“镇抚使大人不必多礼。”
何清澜对这次来的人都如此识趣表示满意,他面上疏离的笑容柔和了几分,示意身边的小厮去唤车夫将马车赶来,又笑道:“今儿热闹,要是镇抚使之后并无他事,不如随我与容侍郎到城郊别宫一叙?”
燕北王世子什么时候也和容秦这么熟了?
毕竟皇帝对燕北王还颇为芥蒂,薛泽第一时间看向容秦,见他不作反对才点头道:“那便有劳世子安排了。”
看出薛泽似一直有话想同容秦说的样子,何清澜独自上了马车。
“容少珩,你这计策当真有用。”
虽说鼻子隐约还能闻到鸡血与狗血混合的腥臭,薛泽的精神却不错:“根据我们锦衣卫的线人上报,鞑靼那里已经完全相信了钦差对这些谣言深信不疑,并大肆举办驱邪祭祀的说法。”
“只是,还有别的办法能误导鞑靼,为什么你和县主要选择这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