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婉原先其实并不确定崔窈到底给了自己什么,因此她才会来到这座没什么名气的荒山,又特地选在傍晚上山,就为了赶在崔窈上一个落脚处暴露,刚来此的一日的时候见到她。
当见到崔窈的那一刻起,谢昭婉才通过崔窈的态度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那天她从宴席上带回来的少年,和那不知名人士送出的话本其实合起来才是一份礼物。
翌日,容秦受邀入杭州颇负盛名的西山书院讲学,他唯一的要求便是能让那些付不起束脩的寒门学子一同听讲。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见到那名被唤作善善的少年,也没有对驿站里多了一份的饮食提出任何疑问。
他一直尊重信任着谢昭婉的做法与决定,并自愿在谢昭婉没有提出要求的情况下配合着她。
“你原先可有姓氏?”
谢昭婉和善的笑容与近日驿站里舒适的厢房以及仆人们尊敬的态度让原先看似畏畏缩缩的少年卸下了些许防备。
“有。”少年轻声答话:“我姓江。”
没有计较少年在自称上的不敬,谢昭婉漫不经心地翻开崔窈送来的书:“那往后你便叫江善吧。”
少年、也就是江善骤然抬眸,惊疑不定地望着谢昭婉,既像是惊讶于她意外的好心,又像是在疑惑她是否真的看上了自己。
“奴幸得县主赐名。”江善给谢昭婉磕了三个响头,额间红肿,却不损这张雌雄莫辨的面容分毫。
他久久没有得到谢昭婉的回应,便大着胆子悄悄抬眼去窥谢昭婉的脸色,却见座上女子膝上盖着锦被,一袭湖青浮光锦长裾仿佛揽尽西湖风光。
即便是这般懒懒散散地斜坐着,也消不去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雍容,葱根般的指尖翻动着一本没有封面的薄薄书页,嘴角凝着似有似无的笑意,上挑的凤眼弯起愉悦的弧度,这全然上位者的矜贵姿态竟让原先十分警惕的江善看得有些入迷。
“呵。”
只闻谢昭婉轻笑一声,半晌才从书中抬眸,江善连忙低下头,又熟稔地做出一副奴籍少年被买下后瑟瑟发抖的模样。
“抬起头来。”
谢昭婉懒洋洋地丢下那本薄话本:“近日在驿站里感觉怎么样?”
“驿站逼仄,待到了京城,我便为你置办一个院子。”
她的笑掺杂了些许暧昧的意味:“我听你谈吐,不像是自幼便是奴籍,可曾读过书?”
“承蒙县主抬爱,奴过得很好。”
江善讨好地抬起脸,漂亮的五官露出受宠若惊的神情,还夹杂着些许恰到好处的感伤:“奴原先也是生自书香世家,谁知长辈不慎犯错,本是要满门抄斩的,好在天恩浩荡,免了数年前还是孩童的奴死罪,改为奴籍流放,奴颠沛流离多年,好在有贵人相助,才能全头全尾地蒙见县主。”
这番话说得婉转,配上他微微颦蹙的神情,显得十分楚楚可怜,这是江善的杀手锏之一,往往先前那些态度高傲夫人老爷们见到他这副模样都会软下态度。
可他依旧半晌没有得到谢昭婉的回应。
慵懒的女子仿佛压根没有听见这段江善精心准备的表演,直等得江善心下发慌。
他忍不住去觑谢昭婉的反应,却直接对上了谢昭婉那双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那漆黑幽邃的瞳孔不知已经看了他多久。
“县、县主?”
江善再怎么心机深沉现在也只是个少年,他本就心虚,加上绝对的地位差异与谢昭婉让人根本捉摸不透的气势,他不由地避开谢昭婉的目光,就连心里早就打好的腹稿也说不出口。
无形的压迫感让江善不由自主低下了头,正当他惶惶无措到极致的时候,他听见了头顶传来的笑声,谢昭婉的注视让江善无端有些恐惧。
“行吧。”
谢昭婉笑道:“我已经同应天书院的院长说过了,自明日起你便到应天书院修习直到进京,一应笔墨纸砚束脩用度皆有我为你准备,只有一个要求,那便是你三日要回官驿一趟。”
这是什么意思?
江善惊愕地抬起头。
江善一直知道自己这张脸还算不错,大部分看不起他们自诩风骨高尚的贵人在看见他的那瞬间也会眼前一亮。
可在谢昭婉三番四次的冷落之下,江善已经完全没有了能吸引住眼前人的自信,连清晰的思路也忘了大半,脱口便问道:“那县主您的丈夫呢?”
甫一出口他便知不好。
据江善所知,容秦虽说最早有过爱妻如命的传闻,却像只为找林氏的破绽而演的戏,后头谢昭婉便几乎没有再和容秦一同出席过谁家的宴会,那些个世家下的帖子也只是给谢昭婉一人,因此,他们才会如江善所意,将他献到谢昭婉的身边。
谁会希望被人提到感情不睦的丈夫?
江善不知如何补救,想根据谢昭婉的脸色行事,又怕再对上那双阴冷的眼睛,哪知谢昭婉又是一笑:“他呀,我想让你见的就是他。”
啊?
提到容秦,谢昭婉连语气都柔和了不少:“不然,你以为我凭什么带你回来?”
那本话本与楚凌月给她的话本很是相似,却有不少地方也不尽相同。
讲的不过也是一个离奇又可笑的故事,其中的主角正是眼前匍匐在地的江善与一位善良好心的世家贵女。
被冤枉牵连堕为罪奴的贵公子遇上了单纯好心的名门闺秀,被其打动帮助,终于一路过关斩将在乱世里成为一方军阀,打败了曾经侮辱残害他的罪魁祸首。
谢昭婉在故事里也有着不少的戏份,然她却不是那这善良的世家贵女,而是残害江善的最大反派——燕北祝氏的幕后掌权者,祝家夫人。
尽管不知道崔窈递来这话本究竟是何意,但话本中不少事件信息都远比楚凌月那份话本更加准确真实。
这既证明了楚凌月所言非虚,她的确做了预言梦,温郢并不冤枉,也意味着崔窈的确献上了一份大礼,她将未来有可能成为谢昭婉敌人的江善亲手送到了她的身边。
那么,杀,还是不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