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对我的态度还真是好了不少。”谢昭婉轻笑一声：“想必有祝布政使提醒，夫人也知道陛下想做什么了吧。”
“嗯，削世家，这倒是古往今来代代帝王都在做的事。”
“沈家的事我们自有计算，就不劳县主费心了。”
水映斜阳，祝氏表情复杂，像是不太能接受自己竟然对谢昭婉产生了畏惧，她勉力保持着长者的威严：“县主所料不错，祝氏愿意为公主行些许方便，只是江南与燕北路远，只怕县主得早日回京了。”
“不急。”谢昭婉笑眯眯地捧颔望着水天相接的湖景：“我还有事要做的嘛。”
“原先林氏总压着沈氏一头，前些日子又接上了崔氏的橄榄枝，瞧着是愈发强盛了，如今却踩了陷阱，眼看着就要全族覆灭，前车之鉴尚未远，不知沈夫人您和沈氏看着此情此景，又是什么心情呢？”
“如果我是您，我就会拉林氏一把，唇亡齿寒的道理，沈夫人您饱读诗书，不可能不明白吧。”
谢昭婉笑了笑：“遥想战国春秋，便是六国以地事秦，也只能犹如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尽管得一夕安寝，然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今日是林氏，焉知下一个会不会轮到沈氏呢？”
南京的湖小巧秀丽，重峦叠翠也精致灵秀，长舟很快便绕了圆湖一圈，望着落入手中的尖尖柳叶，祝氏沉吟半晌。
“妾身会仔细考虑的。”
谢昭婉自那日开始忙了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回过味来的崔窈想扳回一城，南京城里传起了崔窈认了输，甘居第二的消息。
先前南京城的世家们还自恃是太祖皇帝未迁都时的老牌贵族，便是由邀谢昭婉的帖子也端着架子。
可现下连崔窈都低了头，其余世家更不敢拿大，相邀乃至专门为谢昭婉开宴的帖子纷至沓来，谢昭婉也一改前头深居简出的神秘作风，每日奔赴各府，言笑晏晏，她本就极擅人际往来，对这些世家的消息更无一不知，即便懒得迎合这些世家的喜好，也总能成为宴席的焦点，一时倍受吹捧不说，一些心思浅的夫人小姐更将她引为至交，便是家里头的琐事都拿出来与她掏心掏肺地说。
原先还有些世家夫人隐晦地提起自己愿意为容秦起复出力奔走，可谢昭婉一概不接话，她们便想当然地觉得县主与被罢了官的容秦感情不睦，以至于临了谢昭婉回驿站时，还有夫人自作聪明的让人带来一个相貌俊秀的少年。
少年容颜昳丽，星目朗朗，穿上儒衫长袍还有几分温雅风逸，张口也带着江南特有的温柔语调，只是甫一见着谢昭婉便膝盖一软得想下跪，登时破坏了整体的气质。
“夫人这事想做什么？”
谢昭婉有些好笑地挑了挑眉：“倒是有几分姿色，只是也到此为止了。”
少年听惯了对他相貌的赞扬，忽得听了谢昭婉这辛辣讽刺的评价，还往后瑟缩了一下，引得那献人的夫人柳眉倒竖，却还只能朝谢昭婉赔笑道：“只是府上的一点微不足道的小心意，若县主瞧不上这没用的东西，妾身便让人将他卖了去，没得杵在这儿碍眼，还惹得县主不快。”
少年闻言眸中更是闪过一丝惊恐，漂亮的眼睛泛红，他哀求地望着谢昭婉，却碍于谢昭婉那似笑非笑的轻蔑神情而不敢出言。
“唔。”
她定睛看了看少年，仿佛在评估什么货物般笑道：“只是若作为微不足道的小礼物，他倒是还算够格。”
“你有名字么？”
“县主愿意赏脸收下他，妾身便喜不自胜了！”
那夫人没想到峰回路转，自己这份人情还是能送的出去，她登时抢着回答道：“哪有什么名字呢，原先都只是猫儿狗儿地叫着，等着县主您来起呢！”
清晰地瞥见少年眼中那转瞬即逝的阴狠，又看着那狼似的凶恶很快变作无害的讨好，谢昭婉轻笑出声，确定了这才是崔窈要送自己的大礼。
“既然夫人有心，那便带回去吧。”
她心情颇好地拍了拍少年的头，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少年眼中的屈辱与忍耐：“什么猫儿狗儿的多难听，你跟着我，便叫善善如何？”
少年生得女气，这名字也女气得很，他强行压着自己谄媚地笑道：“皆听县主吩咐。”
待谢昭婉回了驿站才知崔窈还连带着送来了一本薄薄的话本，她懒得理崔窈，随手将话本放在桌案上，又吩咐人随便把少年送去一间屋子住着，便带着倦意沐浴就寝。
晨雾茫茫，察觉到靠近的脚步，谢昭婉懒懒散散地撩起眼皮，她伏在榻上，青丝如瀑垂下，连声儿都像慵懒的猫：“齐蔼回京了？”
“嗯。”容秦坐在榻侧，自然地替她揉按着隐隐作痛的额角。
“吴江县城外的百姓如何？该拿到的证据都拿到了吧？”谢昭婉干脆趴到他腿上去，舒服地眯起了眼：“接下来只等陛下的旨意了？”
“嗯，都解决了。”
容秦拿过木梳，替谢昭婉轻轻梳过长发：“为了保全林家，林同知与南京户部的林尚书认下了全部的罪责，只是齐蔼告诉我，京中既想削弱江南世家的势力，想必不可能轻轻掠过，估摸着还是会牵连到整个林家。”
“虽说林家有罪，可却也罪不至此。”
明明从头到尾都是皇室为了收拢权力而设的局，最后却只能如他们所愿，作为刽子手的林家血腥退场，同样因此撷取利益的人却反而能干干净净地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世家的贪婪，主打一个“非我也，兵也”。
容秦叹道：“林家在江南树茂根深，倘若被连根拔起，只怕还有不少百姓也要跟着受牵连——”
他正发愁，低下头却正对上谢昭婉亮晶晶的眼神：“齐光？”
“我最了解少珩啦。”
她笑了起来，将自己找过祝氏的事简单地概述了一遍：“少珩不必为此担忧，想来沈家定是会联合其他江南世家想尽办法保住部分林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