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半个时辰,祝氏便投子认输。
“想两年前妾身便听过县主的名头,似是有些个连锦衣卫也撬不开的嘴,倒让当年不过十四五岁的县主您给问得涕泗横流,连祖籍在哪都交代了个干净,妾身原先还不信,此刻得见县主,才知传言非虚。”
“可见盛名之下无虚士。”祝氏略含讥讽威胁地笑了笑:“县主有此大才,也不知若哪日容大人有幸得知,是否会觉得县主着实深不可测呢?”
“让他知道又何妨?”
谢昭婉却粲然展颜:“尽可告诉他,有多少说多少。”
祝氏闻言蓦地怔了怔:“夫妻之间最需要的就是信任。”
她很快回过神来,笑着点头赞道:“县主驭夫有术。”
“劳县主走一趟了,妾身会去信与兄长言明厉害的,要是兄长不愿,还望县主不要为难妾身。”
来去都刺不到谢昭婉,偏谢昭婉所言还有几分道理,燕北祝家所面临的情形着实严峻,一顿纯粹的被动挨打下来,祝氏既疲倦又无趣,正想欠身离去,便闻谢昭婉微笑道:“不会有这么一天的。”
“祝布政使和祝将军都是聪明人,只要沈夫人您将我的意思传达到位,他们自然是万分愿意的。”
祝氏一个趔趄,差点没维持住贵妇人的仪态。
合着谢昭婉这意思是,若是祝家不愿意,还是她传达有误了?
祝氏只觉得自己从身体到精神都前所未有地疲倦。
她不由想起在京城的沈铮每月寄回的信件,里头要么说容秦此人观点有趣,非乃寻常熟人,要么说临安县主温柔贤惠又博学多识,若祝氏非要他成亲,他定要个如临安县主一般的女子,就连最近的信也是在抱怨容秦在江南被罢官得以来去自由,他却在京城连个喝茶的人都没有。
温柔贤惠?
这四个字到底哪里和谢昭婉沾的上边?!
按谢昭婉方才的自信,那容秦多半也和她是同一种人,自家从小就眼高于顶、目下无尘的儿子究竟是怎么认为两人温良恭俭让的?
不仅祝氏百思不得其解,被容秦拉着硬在吴江县住了半个多月的齐蔼更是精神恍惚。
他看着容秦手起刀落极其利落干脆地挖了五脏,又恰到好处地奉承着那些衙役,每日在县城中的贫民窟转转悠悠,回来便在齐蔼的册子上添上几个要丢乌纱帽的名字,第一次意识到什么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谢昭婉是个满肚子坏水的,容秦也不是什么纯良文官。
不过吴江县的水患也着实超出了齐蔼的预料,他原本以为皇帝让他留下是为了顺势找一找江南世家的把柄,谁知一留便留出了这么大的事。
不管吴江县的县令背后是谁,这按太祖定下的大燕律可都是要诛九族的大罪。
待齐蔼与容秦回到南京城后,齐蔼又以钦差大臣的身份带着容秦去了一次吴江县,只见吴江县的县令出城迎接,他年纪不大,精干儒雅,一派风清气正的姿态。
城中一切井井有条不说,甚至还分出了一片专门安置灾民的区域,容秦问了几个身着厚实布料的灾民,得到的都是朝廷赈灾迟迟未至,县令大人将他们安置得十分妥善的答案。
那日他们在城外看见的人间炼狱仿佛只是齐蔼的一场噩梦。
“世子觉得怎么样?”
再次回到南京,容秦明显感觉自己身边的眼睛变得多了,他却仿佛毫无察觉似的,东转西拐地拉着齐蔼进了一家人声鼎沸、食客熙熙攘攘的面馆。
大隐隐于市,察觉周围蹲守的人被食客挤散,齐蔼小声分析道:“疑点颇多,殊为麻烦,单说我们在城中遇到的一切,便很可能都是吴江县令的一场作秀,而且他自己显然没那么大的能耐,有人在背后帮他。”
“这件事你先莫要插手,待我上报陛下再看下一步。”
“齐世子和你弟弟齐荀在某种方面还挺像的。”
容秦真诚道:“你当真觉得这事上报陛下就能解决?”
“水患过后定有瘟疫这事谁人不知?为什么受灾最严重的吴江县会放任灾民在城外互相传染,又不即刻焚烧尸体,反而要挖走尸体的五脏六腑。”
他偏头一笑:“京里究竟是哪位贵人有如此“雅兴”又能役使底下人为他做到?我看世子心里也有几个人选吧。”
“容少珩,你知道吗?”
齐蔼端起面碗喝了口汤:“像你这般有点聪明还爱刨根问底却又没有半分背景的人,在京里都死得很早。”
“不要再多问了,吴江县的事涉及之广远超你的想象,你若是知道这究竟是为了什么,也会和我一样认为这些百姓都预料之中的牺牲。”
容秦深深地看了齐蔼一眼,潋滟多情的桃花眼深沉如墨,却在齐蔼回望过来时又换成了惯常的笑意。
“齐世子,谁告诉你我没有半分背景的?”
齐蔼一愣。
话不投机半句多,容秦嘱咐了齐蔼几句注意安全便挤在人群中快步离去,留下齐蔼一人坐在原地愣神。
而在京中,楚凌月看着风尘仆仆的云苓与面带倦意却强打精神的沈柳,只感觉自己额角直抽:“是县主让你们来的?”
云苓袅袅屈膝:“正是,县主还附了一封信给公主殿下您。”
楚凌月没好气地接过信,还没看两句,那脸色就比木炭还黑,她望着里头劝她去燕北避避风头顺带见识见识前线风沙的凌厉笔迹,被气得一口气梗在喉间。
“呵,说得倒好听,你家县主不是算无遗策吗?她怎么没算到京中现下的形式呢?我难道是能说走就走的?”楚凌月冷笑道:“况且若是我走了,她怎么办?”
没了楚凌月坐镇京中,谢昭婉接到的各色消息都会有些许的误差,便是被人在皇帝跟前弹劾进了谗言,也没个人能及时替她进宫解释。
“我们县主说了,若是公主这般问起,便让奴婢告诉公主——”云苓清了清嗓子,惟妙惟俏地仿着谢昭婉的语气含讥带讽地嗤道:“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你还是用你那为数不多的智商管好自己吧。”
楚凌月:……
沈柳:……
“行吧。”
楚凌月妥协了,她张口欲言,扫红却忽得快步走进屋,在楚凌月耳边低声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