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散尽,慕色缕缕如烟,雾霭沉沉,弦月朦胧,星垂云低,最是江南烟雨时节,连细碎的雨丝都带着沁人心脾的清新。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齐光日后不必手下留情。”
容秦收起笑容,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他眼里带着些担忧:“她们虽说可怜,可终究不似普通百姓般别无选择,我还更怕你累着自己。”
“好啦,少珩安心吧。”谢昭婉懒洋洋地伏在软枕上:“我想救沈柳更重要的原因,我拿她还有用。”
“京中形势愈发紧张了,你在苏州都要别人拿了理由罢官,所以呢,我打算让楚凌月去燕北避避风头,况且,她想当将军,总得上上战场。”
她孩子气地把头埋进锦被里,略有些沙哑的嗓音无端显出几分慵懒。
“这沈柳呢,虽说出身不算太好,然在我眼里却比沈湘芷这个精心培养出的嫡系厉害得多,尽管智谋上稍显不足,但好在是个死心眼的,若认定了什么,不撞南墙定不回头,忠心这方面自不必说,比许崇这等人有骨气多了,加之沈柳的父母弟妹皆在苏州,若到万不得已之时,想拿捏威胁也容易得很。”
“所以呀,我打算将她培养一二便送到燕北,楚凌月身边只有扫红她们几个宫女,总有办不了的事,她在燕北还需要一个身份更高的女子替她办事。”
闻至此处,容秦挑了挑眉:“温郢也回到燕北了罢?”
“我记得公主殿下似是很厌恶他,你不担心他们碰见误了正事?”
谢昭婉眯着眼对他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梦魇心魔,总得要让她自己动手才能消,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留这温郢到现在?”
最后一句话被她咬得森冷:“温郢因我之言对楚凌霄有了芥蒂,又和徐盛音再无可能和解,见楚凌月入燕北,自然会起歪心思,有沈柳在旁辅佐,楚凌月想杀了他很简单得很。”
不管楚凌月对温郢的厌恶与针对究竟是她所言的预言梦,还是其他什么她隐瞒谢昭婉的理由,都该由楚凌月自己亲自动手才能彻底了结了这段梦魇。
如果事情一切顺利,她们说不定还能在燕北再见呢。
次日清早,沈柳便派人送来了容雁被许家逼签的身契以及一张许崇签过字的和离书。
时下女子和离并不少见,更何况是不必遵守理学规范的商人,南直隶衙门的人起初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对,过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许崇不是上元县沈县令的女婿么?怎么突然又冒出来了一个妻子?
奈何婚书货真价实,和离书也确确实实是许崇的亲笔签名与画押,这半点做不得假,衙门里的官员陆陆续续收到许崇送的“节礼”,他们倒是三缄其口了,连口汤都没喝到的小吏们却没这顾忌,前脚下了衙,后脚便把这消息卖给了好几个与东风阁竞争一二的酒楼。
不过三日,这流言便传得有鼻子有眼了,什么东风阁那风流倜傥的许东家原先是个撞坏了脑袋的傻子,因着妻子容氏是个旺夫旺财的五福命格才又能像个常人一般。
然许崇却过河拆桥,不仅看不上容氏的农家女身份逼她自贬为妾,更蒙骗沈县令,娶了人家的掌上明珠,靠着岳丈家的势力开了这东风阁,人心不足蛇吞象,如今他见容氏的弟弟容秦成了临安县主的夫婿,便又想回头巴结起容氏来。
江南官宦名商去东风阁也不过图个风雅高贵,东风阁的种种规则给了他们作为人上人的实质感,可现下关于许崇的种种流言传得四处都是,连贩夫走卒都有所耳闻,往日他们走进东风阁周身都是艳羡的目光,现下他们只是靠近东风阁,都要被一群守在附近的地痞无赖高声讥笑。
他们可以容忍许崇身上有各式各样的丑闻,哪怕他手上沾了人命也不算什么大事,可他们不能接受自己因为许崇落了阶层,同样沦为被耻笑的对象。
东风阁一落千丈,任许崇往外给人塞了多少银子都无济于事。
屋漏偏逢连夜雨,不仅一直堪称痴迷他的沈湘芷连理都不再愿意理会他,沈柳的兄长还带了沈氏族人大马金刀地坐在许府里等着许崇回来。
短短几日,许崇经历了自穿越过来后最重的大起大落,他躲在自己藏外室的别院里,连面也不敢露,可就连他的外室也知道了这些流言,望他的目光不再复往常的崇拜,每当许崇背过身去,他总觉得这些人在对他指指点点。
许崇彻夜未眠,终于在白天收到了沈柳递来的手信,里头却不是他以为的深情难忘,而是冷冰冰催他同自己和离的最后通牒。
他浑浑噩噩地走在街上,躲避着每个路人的目光,不知不觉竟走到了那临安县主与容氏所在的驿站。
士农工商,许崇作为一介商户,对上沈县令与沈氏不过螳臂挡车,他蓦然发觉若说这这南京城里还有谁能在沈县令手底下保住他,又能被他求到,那便只有住在这驿站里的临安县主了。
而临安县主又凭什么帮他?
许崇思来想去,最终却只想到了许翎一个点。
他敲开驿站的门,那门房却像是早知他会来似的,伸手将他引进最里头的一方院子里。
“许员外可算来了。”
谢昭婉端坐上位,居高临下地把玩着腕上的玉镯,她身边的丫鬟在他脚边丢下一张改姓的文书,许崇忍着巨大的屈辱弯腰去捡,大致扫了扫里面的内容。
“你的意思是要我承认我原先是入赘的容家,所以此番和离,许翎就要改姓容?”许崇气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你们欺人太甚!”
“许员外何必如此激动?我又没说一定要您签上。”谢昭婉看都不看他一眼,不紧不慢地呷了口茶才意味深长地笑道:“这才到哪呀,您便是一直不签,我也有得是办法小翎改姓。”
“许员外可知道,按照太祖定的大燕律,若父亲去世后孩子跟着母亲生活,也是可以改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