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秦上辈子孑然一身,这辈子对爱人与家人便格外的重视,哪怕还不曾见过原身的姐姐容雁,却也对她怀着几分愧怍,加之容秦心知收网宜快不宜慢,即便还来不及找到林家等诸世家通敌叛国的证据,他也只得将自己搜查到底的关于林家倒卖税粮与贪墨贿赂的证据上报给千户所的锦衣卫,并由他们直呈圣听。
同时,容秦所拜托的那些乞儿们很快便给出了三个问题的答案。
春耕受到影响的世家除却林家,还有几个依附于林家的小世家,而在施粥上有份量变化的,恰巧同样是这些小世家。
如从前一般用掺了砂石的糙米熬稀粥的手段再不曾有,他们的粥棚日日皆放出了浓稠的白米粥,不仅常来领粥的乞儿与孤寡老人们翘首以盼,就连不少贫苦人家也让孩子抱了碗来按时排队。
郑知府恨不得这些连朝廷命官都敢打杀的世家即刻伏法,在得到容秦吩咐的下一刻,便紧赶慢赶地调动衙役围了这些小世家的府院。
连日的施粥也来不及销毁这批精粮,容秦身着官袍乌帽,好整以暇地望着面前说不出半句辩解之言的世家家主们。
他们替林家揽下了这笔要命的税粮,本以为容秦对上林家不过是不自量力的蜉蝣撼树,谁知容秦嘴巴一张,念出的罪名都能结成个长清单了,偏偏里头半个字没提林家,仿佛桩桩件件都是他们在自作主张。
这也让三大世家表面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看似各退一步的结果。
容秦没有将查到死士的事情上报,他们便也不曾再对容秦下杀手,当地锦衣卫千户所的薛千户是薛泽的族亲,他递上的证据与结论自然不曾受到阻拦。
朝廷下派宁国公世子齐蔼作为颁旨大臣,革除了南京户部尚书等一系列涉及此事的官员的职位,而那渴望靠着戴罪立功来延长官途的郑知府也没能如愿,他虽弃暗投明,却依旧曾助纣为虐,念在其及时醒悟的份上,特许其致仕并保留官身。
然而,在江南又是刀山火海,堪称风里来雨里去的容御史却没能得到他应得的回报。
陈振等两位巡检的尸体在官驿被发现,并通过内阁批复认为作为他们上司的容秦有不察之过,加之江南税粮并未寻回且此案疑点颇多,朝中有御史弹劾容秦乃是暗害两位巡检的凶手。
朝中收到匿名检举,言容御史在江南收受贿赂,因被两位巡检发现才杀人灭口,皇帝原先并不相信,奈何弹劾容秦的胡御史言之凿凿,甚至拿出了所谓容秦与江南大族有所勾结的证据。
这检举来势汹汹,容秦又人在江南,别说他压根都不知道此事,便是他想为自己辩解也定然来不及。
齐蔼不明白为什么谢昭婉会放任容秦被弹劾。
他事先给过谢昭婉江南势力的各种信息,又慷慨地借了她不少自己在江南苦心培养的势力,谢昭婉又是个智多近妖的,怎么想京中那简陋可笑的陷害都不可能出现在谢昭婉身边。
齐蔼思来想去都想不通,便将此认为谢昭婉对人薄情寡幸的证据之一。
“念容秦过往功劳,虽贬其官职,然特许其冠带闲住。”
齐蔼面无表情地念着皇帝的手谕,怜悯地望着容秦,在他眼里,容秦十年寒窗苦读尽因此作废,大燕每岁被贬谪的官员何其多,可能再官复原职或踏回仕途的寥寥无几,容秦能考取探花,又几次立功,想必有几分才干,如今却只能一腔抱负与才华终作空。
出乎他意料的是,容秦却并未因此痛苦绝望,他连眉头也没皱一下,轻飘飘地接下了这个斩断他前途的旨意,还不忘问齐蔼:“所以我现在去哪都行?也不用上衙?”
“你现在身无官职,自然不用上衙。”
齐蔼竟从容秦的语气中听出了几分兴奋与雀跃,他不由抽了抽嘴角,心里登时将对容秦的怜悯与叹惋都扫了个干净。
能和谢昭婉待到一块去,他就不该指望此人是个正常的。
容秦倒不是强颜欢笑,他是真挺高兴的。
自考取探花以来,他从翰林院忙到山西,又从山西忙到工部,现在又千里迢迢来江南做牛做马,就没过上几天安生日子,现下冠带闲住对容秦而言与放长假无异。
再说了,容秦连怀疑都不用多怀疑,便知这定是谢昭婉精心设计出的结果。
冠带闲住同一般的革职不同,前者相当于现代员工犯错之后的考察期,保留官身与功名,一应徭役税赋也按照曾经的官职进行减免,只要皇帝对其的印象不算太差,若朝中有人摇旗呐喊,随时都能得到起复。
现下京中的四皇子犹如烈火烹油,宫中宋皇后主动放权给崔淑妃,宫外的崔阁老也愈发强势,若容秦此时好端端地回京,说不准真会被势头正盛的四皇子一派用些莫须有的罪名降下灭顶之灾。
倒不如趁着四皇子对容秦还有几分情分,主动用些不痛不痒的罪名退后一步。
况且就算容秦不再是钦差御史,谢昭婉也还是在杭州有封邑府邸、要当地知府与同知、通判派人相迎的临安县主。
苏州雅致,南京繁华,谢昭婉财大气粗地包下了一家客栈的后院,大摇大摆地在南京昭示着自己的存在。
若这许员外有心,想必几日之内便会主动前来拜访,谁知一连等了五日,谢昭婉连许家丫鬟家里有几口人都查清了,这容雁所嫁的许崇却连信都没来一封。
“原先我还真以为是什么老天开眼,傻子一夕之间变聪明了,哪知竟还是个蠢材。”谢昭婉自来了江南后便愈发骄横肆意:“只是赚了几个小钱便以妾代妻,学着那等不三不四的人家娶什么平妻,还将原本的妻子改作妾室磋磨。”
她看完那张被奉上的薄薄的调查便将其揉作了纸团,眼中不掩嫌恶,面上却挂着慵懒的笑意,葱根般的五指托着下巴:“单让姐姐与这许崇和离倒是简单,只是姐姐与他终究育有一个孩子,骨肉血亲,想来姐姐也不愿意将这孩子留在许家,总得想些法子让姐姐清清白白地带着孩子走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