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单单倒卖税粮对这些世家来说算不得什么,即便是操纵粮价,也至多是推出几个倒霉的替死鬼,哪怕是时任礼部尚书的林家家主获罪,也不可能真正动摇这几家的根基。
在这种情况下,几个世家自然不愿意被清河崔氏借刀杀人,他们最早想的便是和乐融融地快些把容秦送走,甚至还愿意给出郑知府让容秦在皇帝面前交差。
这说明崔氏想让容秦在江南查出来的事情的确对这些世族来说很重要,即便能灭口,他们也不愿意被人得知此事。
因此,世家们是在确认郑知府彻底叛变他们之后,才派出几代积攒着的精良死士来刺杀容秦与郑知府。
是什么让这些世家动了杀心?
郑知府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他知道的信息肯定只有那么多,林家也不可能让一个外人知道太多,即便是都告诉了容秦,也不至于就非要将两人都灭口不可。
崔尚书敢设此局,想必也告知过林家容秦的能力。
那么,答案便很明显了。
林家断定在郑知府反水告诉了容秦所有信息后,他会推测出足矣让不少家族覆灭的谜底。
这些世家费了老大劲甚至不惜操纵燕北粮价来为自己做掩护,也要将税粮千里迢迢运到燕北,为的不是那一石十二两,而是因冬日打谷失败而极度缺粮,甚至愿意为了粮食付出更高价格的鞑靼。
走私盐铁,通敌叛国,抄家灭族的大罪。
这才是崔氏认为容秦在江南十死无生的原因。
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江南诸世家也会放任危险因素蔓延。
这一批死士不是他们能拿出的全部底蕴,因为容秦一时半会也拿不着这些江南大族们卖粮食给鞑靼的证据,至多只能证明他们蓄意操纵燕北粮价牟利,这些自诩底蕴的大族还不至于狗急跳墙。
容秦跨进官驿小院的门槛,小丫鬟们刚好端上晚膳,他有些讶然地抬起头,又恰时对上谢昭婉似笑非笑的凤眸,里面盛着让他安心的平静了然。
“好啦,忙了这么久,先用膳吧。”
谢昭婉自来到他来到苏州后便足不出户,此刻却仿佛已然掌控全局的棋手,她吹了吹勺中冒着热气的莲藕汤,欣然笑道:“少珩所疑惑的,待用完膳,我都会告诉少珩的。”
“为了让你安心,便先告诉你一句吧。”
谢昭婉挑高了尾音,神秘兮兮地眨了眨眼:“给那胆小怕事的郑知府下毒之人不是林家,而是我哦。”
一旁的红苓宛如没听见般给容秦布筷,容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知谢昭婉心中有数,干脆也不在餐桌上谈这些烦心事,吃到一半才后知后觉:“齐光你不是在安心养胎吗?怎么又掺和到里头去了?”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见谢昭婉不着粉黛脸色却并不似前几日般惨白,才稍稍放下了心:“你总要多注意些,公主还特地来信吩咐我别让你劳心劳神的。”
“楚凌月那厮的话你也听?”谢昭婉毫不客气地要白苓奉茶来:“这样无聊的小地方,若不再玩点消息,我才真要窝到发霉。”
郑知府与江南世家合作多年,他们才不会随随便便就相信郑知府叛变,为了加快进程,谢昭婉便用齐蔼借她的势力放出了不少假消息与假线索,让林家以为郑知府早已暗中反水,已供出了不少世家的阴私把柄。
用膳之后容秦却并未多问,他一向如此,对谢昭婉有着近乎纵容的信任。
他半句不问,谢昭婉反倒觉着不被重视了,趁着容秦喂她补身的药膳时主动解释道:“这事能瞒着陛下,最主要的原因便是楚凌霄与崔氏都参与其中,楚凌霄自己是个有些底线的,不过他自视甚高,从不认为南北那些外族是什么值得重视的敌人。”
俗话说得好,春困秋乏夏打盹,谢昭婉又向来是个不爱动弹的,她夜里睡的不踏实,白日便总精神不济,用完膳便眯起眼睛,恹恹地打了个呵欠:“所以啊,当他在崔氏的怂恿下急剧扩张势力却又拿不出维护这些势力应需的钱财时,他就只能铤而走险。”
“便是卖给他们些粮食也不会怎么样,反正手底下多得是武将可用,楚凌霄约莫就是这么想的吧。”
她勾起嘴角,低声在容秦耳边抱怨道:“我有些在这儿待腻了。”
何止是待腻了,谢昭婉就连看到那些抱着目的来邀她赏景的贵妇人们都忍不住泛恶心。
起初还逗着这些轻视她的世家大妇玩,可过两日便没了新鲜,谢昭婉素来任性得很,觉得腻味了,便连理由也不愿找,将自己的傲慢与底气直白地展露在他们面前。
况且,她还从这无趣的江南找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消息,正等着回京城验证呢。
想起这消息,谢昭婉又倏忽有了精神,她歪头笑道:“说来少珩不是有一个早早嫁人后却一直杳无音讯的姐姐么?”
“母亲前些日子便托我找找,可到底过了太久,便是母亲记得再清楚也难以查证搜寻,我只知姐姐的夫家似乎南迁到了江南地区。”
容秦闻言还愣了愣,他一拍脑袋,顿时有些懊恼。
周氏有一长女,因出生时天边有群雁南飞,便唤作容雁,也就是容秦这具身子的姐姐。
容秦不曾见过容雁,却从原主的记忆里得知这姐姐待原主极好。
原主分明只是周氏捡来的婴儿,容雁却对原主掏心掏肺,将其视之如自己的亲生弟弟,便是在原主最混账的那几年,容雁也不曾放弃过他,不仅日日苦口婆心地劝诫,更毅然嫁给彼时还是个傻子的许崇,将许家给的聘礼尽数都留给了原主。
此后许家因故南迁,容雁便再无音讯,原主不思感恩,还想将这笔银子用作赌资,这才出门时磕破了头,让容秦穿了过来。
许家家境不差,算是小有家底的商户,容秦刚穿过来时连下顿饭都没着落,身上的事是一件接着一件,他竟一直没能抽出手寻找原主姐姐的下落。
“就在江南?”
“是哦,就在江南,我已替少珩查到了姐姐的下落。”谢昭婉邀功般地凑了过来,笑意盈盈地揽住容秦的手臂:“姐姐的夫婿成了在江南都小有名气的许员外,恰就在南京谋生呢,待此事一了,咱们还能去南京看姐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