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崇在南京也算颇有几分名声,其相貌堂堂,年纪轻轻便已小有身家,除却一手建起的酒楼东风阁之外,手里头还有不少稀奇古怪、旁人想也想不到的点子,在短短数年之内便从一个一穷二白的小商贩变成了如今名声鹊起的许员外。
东风阁在南京也是屈指可数的高档宴饮之地,其形式新颖,其中菜色也各有滋味,又座落于南京城的中心大街,是不少达官贵人宴饮的首选,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
不过,东风阁与许家能发展至今,不仅因为许崇的能力,更因为许崇的岳父乃是沈家的旁系,南直隶上元县的县令。
是的,许崇又娶了一门妻子,而不管谢昭婉如何打听,都没有人知道现今意气风发的许崇曾经是个连话都说不清的傻子,更没有人知道与沈县令家的沈小姐举案齐眉、鹣鲽情深的许员外早在燕京便娶过亲。
江南大族素喜排场,东风阁便行所谓会员预约制,还定下了种种苛刻的规矩,诸如会员一年要缴纳多少多少银两,只接受老会员作保引荐新会员等等为的就是彰显东风阁顾客与众不同的尊贵。
“装模作样。”
从谢昭婉手里拿到那张东风阁的预约回执,红苓皱着眉看完了整段话:“什么不接待平民,什么初级会员不予供给菜单,县主,这东风阁不过是个普通的酒楼,如此也太过惺惺作态了罢。”
燕京乃天子脚下,百官诸臣心里都是怎么想的不好说,面上却多少都会说上几句民为贵之类的套话,若像这东风阁一般急匆匆地将自己与百姓切割,只怕还没过几日就会被锦衣卫抄查了。
红苓将谢昭婉从齐蔼那儿拿到的引信递给门童,施施然下了马车,她在身姿袅娜的侍女指引下缓缓入内,神色是看不出半分伪装的新奇。
起先是一道回转长廊,各个包厢都是独立的小院,倒比京中的聚星楼占地还大些,几步便有打扮娇俏秀丽的侍女立于道旁,一路阶柳庭花,小桥流水,尽显江南风雅多情的韵味。
谢昭婉就如每一个头一次来到东风阁的女客一般好奇地左看右看,她笑眯眯地问前头引路的侍女:“你家东家倒是有几分意趣,不知他近日可在南京?”
齐蔼乃国公世子,给出的引信也是江南大商的名头,侍女只当谢昭婉是北边哪家客商家里的年轻夫人,比起那些老奸巨猾家财万贯的富商,一个作为家族锦上添花点缀的贵妇人便有些不够看了,侍女的态度自然生出几分轻视来,闻言只棱模两可地笑道:“东家身在何处又怎会让奴婢们知道呢?如夫人想见我们东家,不若找其他客商问问。”
正说着,前方的八角亭中却忽得响起些许争执的声响,虽说音量不大,可在静谧的庭院中却依旧清晰。
“沈柳那贱妇不过是连字辈都不得从的旁支,若非有个好运道当了个县令的爹,我又如何会多看她一眼?”
先是刻意压低的男声哄道:“湘芷你乃苏州沈氏堂堂正正的小姐,沈柳又如何能和你比?”
“你说的倒好听,那我问你,为何到现在却还不曾休了那沈柳来娶我?”
少女清脆的嗓音带着哭腔:“崇郎,你到底什么意思?我与你这般偷偷摸摸的见面,又算得上什么?”
“湘芷!我许崇做梦都想三书六礼迎你进门!”
那年轻男子连忙将少女搂在怀中:“只是我如今在上元县的生意还需要沈柳的父亲帮助,还有这东风阁,若是惹急了他,我一个小商人又能做什么?”
“湘芷,你别急,我已然得了崔氏引荐,不日便会有四皇子殿下身边的人前来考验我,待我得了四皇子殿下的青眼,休了沈柳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到时候,我便也不再是这么个谁都能欺负的商人了,你父亲便也会愿意让我娶你了。”
“崇郎,我与你真心相爱,不在意你是什么身份。”
沈湘芷含情脉脉地望着许崇,两人的身影逐渐靠近,竹影婆娑,二人沉浸在浓情蜜意中,到现在都没发现已然全身僵硬的侍女和她身后看得饶有兴味的谢昭婉。
东风阁一向以私密性与营造出的雅致氛围感著称,便是连在包厢外大声喧哗都不被允许,更别提男女私会,还说出了这等惊世骇俗的言论。
眼见亭中二人说的话愈发骇人,红苓不偏不倚地拦住想要隐晦提醒一二的侍女,谢昭婉轻轻笑道:“都说君子事无不可对人言,姐姐你何必如此紧张,我瞧你们这许东家才是真真正的君子呢。”
侍女还以为这是谢昭婉愿意保守秘密的意思,喜色还没挂上眉梢,便闻谢昭婉又是一笑:“不过还真是巧了不是,我上一刻才想要见你们东家,此刻他便主动出现在我眼前,这当真是天大的缘分。”
侍女的笑容一僵,语气有些不情愿:“您还想见我们东家?”
“呀?你们东家难不成是什么深闺小姐,生人连面也见不得不成?”
谢昭婉故作惊讶地捻着帕子,丝毫不在意自己与侍女已被许崇发觉,兀自半含嘲弄半调笑地戏道:“在大庭广众之下都能如此坦然地剖白心迹,想来也不该是个娇怯柔弱的性子呀,若姐姐是担心你们东家今日还有什么别的安排,我现下过去找他也来得及。”
这两句形容……
侍女怔了怔,被谢昭婉的精彩言论惊得恍惚了一瞬,正想好说歹说地先将这位她看不清路数的女客带进包厢,便见亭中的许崇皱着眉走出,他身上的外袍不知所踪,便连嘴角都有着些许胭脂痕,虽尽力做出了一副威严难测的模样,却因着这痕迹怎么看怎么滑稽。
“这位夫人可是我东风阁的客人?”许崇收拾好心情,勉强笑着问道:“在下便是许崇,不知夫人缘何想要见我?”
“我可不是你东风阁的客人。”
方才一直和善可亲的谢昭婉骤然嗤笑一声,她全然没有压低自己的声量:“许崇,你昔年曾在燕京迎娶一名容姓女子,不知你可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