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容秦也不知是听见还是没听见,他:“齐光方才说了什么?”
“我说这场雨来得真巧。”她若无其事地笑着挑开了话题:“恰好赶在你发了一批木犁之后,想必很快有新木犁的人家便会和用旧木犁的人家产生巨大的差别了吧。”
“是啊,来得刚刚好。”
容秦听出了她的意有所指,笑眯眯地站在窗边,伸出手接住几滴雨珠:“这郑知府总借口不肯见我,这回我临时才辞了诗宴,想必他为了不在诗宴上碰见我,今日定会待在府衙,那么我偶遇他,应该也只能算是正巧。”
巧不巧不好说,但郑知府敢断定自己是真倒霉透了。
原本应该在诗宴上和那群眼高于顶的世家吟诗作对的容御史堂堂正正地坐在府衙正厅,一派风雅从容地揺着折扇品茶,而他家的丫鬟小厮则比伺候他还要精心,从院子到屋内恭恭敬敬地站了一排。
“知府大人可算来了。”容秦头一次对郑知府和颜悦色地笑道:“我瞧这苏州城政通人和,原还觉着大人定无多少政事要处理,不想知府大人您竟是个大忙人哩。”
“比不得容御史。”郑知府拿不清容秦到底是什么路子,回答起来也十分谨慎小心:“苏州虽无大事,却也有不少日常琐碎的小事要处理,不知容御史您今日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容秦老调重弹,微笑道:“我这南下还不是只有一件正事么?知府大人啊,您还要躲躲闪闪到什么时候?那批凭空消失的税粮到底去了哪里,我可不相信你半点不知情。”
“不管容御史您再问几次,本官也都是一样的回答,本官确是不知情。”
郑知府依旧嘴硬道:“此事说起来还得先去一趟南京户部,您不快些去找户部的人调查,反而一直待在苏州,若是因此耽误了什么事,只怕容御史您也担待不起吧。”
推卸责任是每个大燕官员的拿手好戏,这态度在官场上十分常见,放在哪里都无伤大雅,毕竟连皇帝都爱推卸责任。
可在林家等世家都想推郑知府出去当替罪羊的时候,郑知府还是如此态度就显得相当愚蠢了。
“按原本的计划,我是该先去一趟南京的。”
容秦对郑知府终于显出的不耐烦不以为然,他摊手无辜地笑道:“可是林家的九少爷在昨日便给我了由南京户部的林尚书亲自审看过南直隶各府的账本,其中每一条都没有任何问题,除了苏州。”
“同时呢,我还收到了一份匿名情报,他说郑知府您有一处位于城南的私宅,看似平平无奇,实则地里埋着数箱黄金与银两。”
“敢问这些金银珠宝知府您又该如何解释?”
郑知府舌挍不下,漠不关心的表情骤然变得惊愕万分,作为官场老人的他立刻反应过来现下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被林尚书和林家给卖了!
郑知府又惊又怒:“无稽之谈,定是有人陷害于我!”
“哦?”
容秦拖长了尾调,让这单调的语气词显出了几分戏谑:“可是我收到的证据上甚至有知府大人您的私印,若说是栽赃陷害,又是和人有这等本事呢?”
两人对峙良久,直到容秦的耐心耗尽,郑知府也没再开口说一句话。
容秦站起身,脸上挂着难以捉摸的微笑:“想必知府大人也明白我今日来此是什么意思了。”
“知府大人知道么,这批税粮陛下很是重视,如今人赃并获,虽说不至于满门抄斩,但褫夺官身,判个流放八百里想必也是有的,您的长子还得罪了临安县主,若是县主再在陛下跟前说上几句,只怕还得罚您个三代不许科考。”
他佯作惋惜:“到时候可就麻烦了,也不知您想包庇的人能不能给得出这份补偿?”
“我倒是忘了,要是连知府大人您都没了,他补偿与否也没人监督,便是一个子儿不给,您家里也没人敢说个“不”字。”
听到这里,郑知府脸上闪过一丝挣扎,他嗓音沙哑地开口:“容御史,我——”
“好了好了,既然您不想说,我也不会逼着您说。”容秦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他此下的态度尤其好,压根看不出先前因着临安县主而恨郑知府入骨的模样:“不过我还是告诉您一句,若是哪日知府大人您想通了,我随时恭候。”
或许是容秦来的时机的确很巧。
就在郑知府动摇想提醒容秦一二的次日,他的亲信查出当日伺候在容秦左右的婢女正是林家派来的眼线。
容秦这莫名其妙的亲近态度就是做给林家看的!
郑知府背后发凉,脸色难看到骇人。
他的动摇林家一清二楚,而林家也知道郑知府已从容秦口中了解到了林家想将他当做替罪羊的意图。
林家本就想拿他定罪,事到如今,就更不可能放过他了。
甚至会顺着容秦忽然变化的态度认为他已然反水供出林家,这次的稍许动摇不过是逢场作戏。
郑知府低下头,从连绵了几日的细雨所积出的水洼里看见了自己绝望的表情。
他不敢再去找容秦,生怕路上会遇到什么令他意外身亡的事故。郑知府缩在府衙,日日祈祷着容秦能像前些日子那般隔三差五地就来找他。
可容秦一直没有来。
郑知府愈发紧张,已然到了用膳都需要有人用银筷试毒的地步。
这胆小也成功让他躲过了一次毒杀。
银筷发黑,活蹦乱跳的公鸡在啄了一口那道菜之后也迅速抽搐着身亡。
郑知府当场吓得两股战战。
他彻底憋不住了,让自己的小厮在府衙中穿上旧官袍做替身,自己悄然乘了马车往官驿跑。
“容大人!容御史!下官想清楚了,下官有事同大人说明!”郑知府这几日受尽了惊吓,眼下挂着两弯青黑,连人都瘦了一整圈。
容秦施施然抖开折扇,笑道:“既然你想清楚了,那便说罢。”
郑知府神经质地左看右看,只觉得这官驿谁都想弄死自己,他心里还有些小算盘,便道:“此处人多口杂,不知容大人可否随我会府衙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