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他们刚上了马车没多久,还不等郑知府组织好语言,整辆马车便骤然停在了一尾暗巷之中,木制的车身狠狠一抖,惯性带得郑知府往前摔去。
就在下一秒,一柄从马车外飞来的羽箭不偏不倚地射在了郑知府刚才坐着的位置。
“保护钦差!”
只闻近处传来一声暴喝:“锦衣卫在此,何等贼子敢如此猖狂!”
刀兵相接的铁刃撞击声与破空声屡屡传来,周遭不断有刀剑刺穿皮肉的声音炸开,这辆马车仿佛处在风暴中心一般,方才堪堪死里逃生的郑知府此刻以一种极其不雅观的姿势蜷缩在马车中间。
锦衣卫们一向自视甚高,这次被容秦借由圣令调动还颇有些不以为意,谁知这钦差也不知道惹上了谁,一出手就是十几个训练精良的死士,竟和他们拼杀至此也毫不逊色。
当地锦衣卫千户所的薛千户喊道:“小李,你赶马车,快带钦差大人先走!”
被唤作小李的锦衣卫还没来得及上马车,就见原本坐在马车外间做小厮打扮的年轻人极有技巧地挥起缰绳,重新驱动吓傻了的马匹。
“老大,这怎么办?!”小李都傻了。
眼见大部分死士都被锦衣卫拦住,只剩稍许两个随着马车飞掠而去,薛千户一口气不上不下,手上的动作愈发凌厉:“你先跟过去!万万要保护钦差!”
府衙的侍卫还没来得及喊上一句便被死士抹了脖子,容秦与郑知府都是文官,进了府衙后的与死士的距离便一路缩短,容秦看着倒没什么,郑知府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被容秦的两个小厮拖着往前跑。
然而,其中一个死士忽得拦在了他们身前,而身后同样竖起了一柄长刀,郑知府避无可避——
那一直跟在容秦身边、再平平无奇不过的两个小厮同时从长靴里倏然抽出一把细剑,又同时在两个死士愕然的当口回身一剑。
“属下凌平。”
“属下凌安。”
两个小厮左膝跪地,干脆利落地行了一个武将礼:“奉县主之令护卫在您身侧,听候您的吩咐。”
容秦没有半分惊讶,也没像他们想象中柔弱的文官似的吓破了胆,只是云淡风轻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们把瘫在地上的郑知府提进府衙正堂:“以后不用在我面前跪,我不讲究这些。”
接二连三的刺杀让郑知府彻底吓破了胆,若说先前的下毒事件只是让郑知府犹豫要不要转投容秦,现在这十几个死士的围攻便让郑知府恨不得容秦立刻把林尚书几人绳之以法。
郑知府一脸鼻涕眼泪,官服上尽是还未干的血液,他脱力般倒坐在府衙的官帽椅上,脚边就是一具险些一刀结果了他的死士。
若不是容秦身边伪装成小厮的两个护卫及时出手,只怕今日自己必定命丧黄泉。
郑知府被吓得大脑停转,容秦也没催他,反而理了理跑乱的长裰,又让府衙内院出来观望情况的丫鬟上茶。
待那丫鬟上了茶,郑知府也差不多能开口说话了,只见他用帕子一抹沾上血的脸,脸色是心有余悸的惨白:“容大人,不知你上回说的合作,下官还有没有机会答应?”
同样都经历了追杀,容秦却跟没事人似的,不仅脸不红心不跳,就连衣冠也只是稍有些凌乱:“当然,我上回就说了,郑知府您什么时候想开都可以来寻我,我随时恭候。”
“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
郑知府喃喃道:“我身边的林同知就是林尚书的族亲,他们看不上我,只是若要动这笔税粮便定然绕不过我,这才恩威并施地逼我与他们同流合污。”
“当时我就害怕了,可他们说即便东窗事发,也可以说我毫不知情,毕竟燕京里还有一位林尚书,现下又多了个崔尚书,这偷税粮交易的银子他们也并不私吞,都是要上交给四皇子的,他们还说,若是我不答应,他们也能换一位答应的来坐这苏州府衙。”
他还不忘趁机给自己减轻罪责:“唉,容大人您也知道,我就一没背景的小小知府,哪敢和那么多人作对?”
“说正事,这批税粮到底是怎么没的,现在又在何处,该如何补回来?”容秦面无表情地看着郑知府:“你有多无辜并不会让你的罪责减轻,只有你带罪立功,我才会考虑向陛下酌情替你陈情。”
“这批税粮补不回来了。”
郑知府犹豫再三才下定了决心般咬牙道:“他们,就是林尚书与林家,还有沈家与谢家的其中几房,他们把税粮给卖了!”
“哦?”容秦似乎对此并不意外:“卖哪去了?”
郑知府的嘴唇嗫嚅了几下,最终却摇头道:“我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他们雇佣商人往北走了。”
他自顾自地往下分析道:“江南没有粮商能一口气吃下那么大笔的粮食,他们私吞税粮,更不可能是为了卖给江南这些小粮商去赚在他们眼里无异于蚊子肉的差价。”
“现下哪里的粮食价格最高?”
容秦的神色愈发凝重,他像是在问郑知府,却连半个眼神也没分给他:“不是中原,也不是漠北,今岁各地的春耕都不曾出问题,粮价不可能高到哪去,惟有与鞑靼冬日一战的燕北,去岁鞑靼南下打谷却被堵在燕北关之外,这诚然是一件好事,只是燕北却也因此伤亡了比往年更多的青壮,他们春耕艰难,粮价升高也正常。”
“只是即便如此,也不值得你们千里迢迢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将税粮卖到燕北。”
容秦话锋一转,他目光一沉那如江海般温润的气质仿佛瞬间扬起滔天巨浪,遮云蔽日,给人极强的压迫感。
“燕北的粮价现在是多少?”
“他们说,应当,应当为十、十二两一石。”郑知府本就腿软,被他这一吓差点没从椅子上滚下来。
十二两?
大燕江南粮价向来为一两一石,北方稍贵些,只是也不过堪堪二两,饥荒或水患时才能达六七两之数,可此时燕北的粮食竟却达到了十二两一石!
这是什么概念?
换算到现代,大燕一两银的购买力约莫为八百元,也就是说,此时的燕北需要九千六百元才买到约莫两百斤的粮食。
一个普通工人一年不吃不喝不用挣下的银子也不过十四五两,而朝廷这批税粮足有三十万石!
其中产生的收益是何等天文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