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便是宁国公府萧老太君的寿宴。
宁国公府乃是前朝亲王府所改建,又代代传今,其占地极广,重重院落布局规整,端方有序。
因先代宁国公极好江南式的园林风格,整座宁国公府多栽长青的乔木,即便冬日也显得碧树青葱。
走过亭台水榭,便可见飞檐朱瓦,铺着青石板的长道曲折回旋,既含江南水乡的精致雅韵,又具燕京王侯的大气磅礴。
单看这宁国府,便能显而易见地窥探这开国勋爵世代的兴盛显贵。
赵雪青还是头一回被谢昭婉带出来做客,身边跟着两个宋妈妈挑的小丫鬟,她连四进的容府都觉着是了不得的富贵,在宁国公府门口下了马车换轿辇后,更是杏眼圆睁,吓得连气都放轻了喘。
她放下车帘,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到坐在自己面前的谢昭婉身上。
只见谢昭婉捧着个汤婆子,露出的指尖稍显苍白,双靥却因吹了风而微微泛起绯色,一身浅鹅黄圆领云纹短袄配着春辰银竹纹八幅湘水裙,料子约莫都是近年来愈发有市无价的宋锦。
赵雪青紧张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可谢昭婉却带着略微倦怠的微笑,便连身子都显得放松,旁人作此态多少会显得有几分吊儿郎当,可谢昭婉作来却如那些宋时的工笔仕女画般慵懒。
外头有宁国府的管事娘子不时轻声询问着谢昭婉是否舒适,方才还对几个官夫人冷淡疏离的管事娘子近乎讨好地对红苓言道临安县主是多么受到宁国府的重视,不仅国公夫人送我个事特地拿了压箱底的青城雪芽招待,甚至宁国公府唯一的小姐便在二门等着迎她。
赵雪青听着大觉受宠若惊,谢昭婉却懒怠地从喉咙里似是而非地应了两声后便不再理会。
仿佛这只是谢昭婉遇到过的,再平常不过的待遇,仿佛她生来就该是被这般围着讨好仰视的存在。
赵雪青略有些恍惚地想。
她彻底地认识到自己与这位小周氏一直撺掇着要与之作对的表嫂压根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即便她们生活在一起,即便谢昭婉看在容秦的面子上对她多有照顾,可她离谢昭婉的距离却像是有着十万八千里远一般。
她就像一个能看见月亮的人,对着倒映在水中的明月大放厥词,自以为能简简单单地越过去,可真沉进水里才蓦然发现,那轮月亮从来便不是她能触碰到的东西,这才后知后觉地便对自己幼稚可笑的行为羞愧难当。
这莫名的愧怍让赵雪青一直乖巧地跟在谢昭婉身后,在谢昭婉向众人介绍自己时也不如何敢开口。
谢昭婉余威犹在,未嫁的小姑娘不少都对这个样样拔尖的县主心存敬畏,赵雪青是她带来的人,天然便更容易被好奇的姑娘们接纳。
“雪青,你表嫂对你可真好。”顺天府尹林泽的长女林琦掩不住艳羡地望着赵雪青发髻上的紫玉头面,又轻轻碰了碰赵雪青柔滑的雨花锦长袄:“这身衣裳可得砸多少银子呀。”
镇国公府的泰半的钱庄和银楼、绣铺、农庄都在谢昭婉的手里,每年还有宫中数不尽的赏赐,平心而论,赵雪青身上的穿戴和今日到场的姑娘们比只好不坏。
赵雪青才是生怕手重碰坏了这些娇小姐,她也不敢说谎,便实话实说道:“我也不知多少银子,都是在府中量了身挑了料子便有绣坊的人送来。”
此话方落,周遭又是一阵惊羡。
见过了宁国公夫人宋氏,又稍在萧老太君面前露了个面,谢昭婉便留下白苓看顾着赵雪青,跟着难得着了重妆的齐蓁蓁去了她的院子。
齐蓁蓁哑着声儿屏退左右,谢昭婉也示意红苓去外头守着,她沾了温水轻轻擦去齐蓁蓁遮眼的玉粉与胭脂,果不其然见到齐蓁蓁哭得红肿的双眼。
难不成这件事已经严重到能都闹到齐蓁蓁头上了?
谢昭婉眉心一动。
要知道,齐蓁蓁可是宁国府的宝贝疙瘩,宁国公中年才得的掌上明珠,连带着上头两个哥哥连带着大了十岁的嫂子都把她捧在手心,那些阴私半点不让她接触,便是听闻也不许,倒把齐蓁蓁养成了个万事不知的白瓷娃娃。
“怎生哭得如此厉害?”
谢昭婉话音未落,齐蓁蓁便扑进她怀中小声啜泣,眼泪滴在她肩上,抱着她的双手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用力。
谢昭婉心下轻叹,也不再开口,只不轻不重地抚着齐蓁蓁的背,像哄孩子般柔声道:“没事的,你父母兄长都那样厉害,怎么可能会让宁国府出事?不过是一次小小的寿宴罢了,又能翻的了天去?”
“婉姐姐,我只是觉得近来府中大家都很不高兴,虽说谁见到我都是笑着的,可我就是能感觉出他们不高兴。”
齐蓁蓁哭了好半晌才缓缓止住了抽泣,却还是时不时哽咽一声。
“可任我怎么问,他们都瞒着我,就连嫂嫂也一口咬定没发生任何事,齐荀那笨蛋平日那么好套话,这次却咬死不说。”
“可我好笨,我什么都猜不出来,什么都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该去哪里查。”
“婉姐姐,我好生没用,我要是能跟你和公主一样厉害该多好。”
“像我这么厉害也不是什么好事。”
谢昭婉如安抚小兽般抚着齐蓁蓁的额发,又用温水替她擦净脸上的泪痕重新上妆:“我们蓁蓁不需要像婉姐姐一样厉害,蓁蓁只要看古籍游记,打打棋谱便很好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短,我若是有蓁蓁一般的父母兄长,只怕还不如你。”
她用一抹艳色胭脂掩盖了齐蓁蓁眼下的红肿:“不过若与我猜测的一般,这其实也不算多大的事,不值当你哭成这样。”
齐蓁蓁一愣,习惯性地相信了谢昭婉:“不是多大的事吗?”
“对呀,估计再多半年便能彻底解决了,只是稍稍有些麻烦罢了。”
门口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红苓来不及出声制止,便有一藏蓝身影大步流星地推门走来。
“临安县主在和蓁蓁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