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谢昭婉还小声补了一句:“我知道那洒扫宫女其实是无辜的,所以已经让慎刑司假借驱逐的名义放她出宫了,我已都安排妥当,不管是崔淑妃还是谁,都不会再追究这个宫女的去向。”
言罢,她见身旁的容秦停下了脚步,莫名生出几分紧张。
她不在意一个宫女的死活,却在意容秦的悲喜,若能让她在乎的人高兴,那么给这在她眼里活着死了都一个样的宫女费心思找一条后路也算不得什么。
不管怎么说,严律则都死于她的有意放纵,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她改变不了既定的过去,即便容秦真因此事对她有了隔阂,她心里也理解。
不过理解归理解,谢昭婉是绝不可能接受这种结果的。
他们这些自小就习惯了居高临下睥睨众生的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掌控欲,谢昭婉自幼冷心冷情,甚少有必须要得到的东西,不过只要她看上了什么玩意儿,就没有她拿不到的。
从幼时的一颗碧玺,再到西洋价值连城的琉璃花灯,容秦也不会例外。
而当谢昭婉有意想讨一个人欢心时,也甚少有不成功的。
容秦恰时低头笑道:“齐光其实很了解我。”
“但没关系的,我不用齐光委曲求全,做你认为正确的就好了。”
强行改变一个人的行为何其艰难,更罔论要连带观念一齐更改,哪怕是经历了种种磨难变动的数百年后,同样也不是人人皆为醒悟。
说他伪善也好,说他虚情假意也罢,哪怕知道了谢昭婉一直隐藏着的所谓真面目,容秦也从未想过要勉强谢昭婉与自己一样。
他会继续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期望能不能救下更多的人,哪怕谢昭婉真是个无恶不作的魔神,容秦也甘愿当那个跟在恶魔屁股后边儿收拾残局的勇者。
那对含情带笑的桃花眼半眯起,下垂的眼睑又为这双潋滟多情的眼眸平添几抹小狗似的无辜,泛着让人如沐春风般的笑意直直撞进谢昭婉的视线里:“话虽如此,但齐光能为我着想,我却还是高兴的。”
细碎的雪花被寒风裹着缓缓飘落,谢昭婉肩上与发髻上皆沾了雪,她撇过头,罕见地露出几分不加掩饰的别扭:“你高兴便好。”
“不不不,怎么能单我高兴?”容秦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方工艺有些粗糙的木盒:“我要齐光也跟着我一起高兴。”
只见木盒中静静地躺着一对流光溢彩的步摇,簪身为莹润的白玉,皆嵌着精细雕琢成红山椿样式的赤金珠花,缀着的赤色琉璃与莹白的珍珠被银丝连起,在烛光下交相辉映。
饶是见惯了金银珠宝的谢昭婉也不由目光一滞,即便不提这世间罕见的高超工艺,光是这仿佛泛着微光的莹润羊脂玉与那几无杂质的赤色琉璃便已是极为难得。
更让谢昭婉讶然的却是那嵌着的赤金红山椿珠花。
这是她闲来无事时随手在宣纸上勾勒的花样。
红山椿开于冬日,其花姿艳丽,然叶株四季常青,枝干纤细,叶面浓青,瞧着摇摇欲坠,却任多大风雪也不曾吹落一片花瓣,便是凋谢了,也不是凄惨的缓缓凋零,而是整朵整朵地落下。
比起更符合世俗意义女子娇弱形象的芍药牡丹,红山椿这等外柔内刚的明艳花种难免为文人所不喜,因此,也甚少被人用于首饰花样之中。
但谢昭婉却是极为喜欢红山椿的。
曾经宣平侯府里的一处小园便被她种下了整片的山茶花,每至冬日,开得早的红山椿便会完整地凋落在铺着白鹅软石的小道旁,远远瞧着娇艳又浪漫,还带着一股微妙而难以形容的傲然。
“这是?”谢昭婉眨了眨眼:“我可没有给少珩准备礼物。”
“明年再准备两个也来得及,反正还有好些日子可以过呢。”
容秦拿出其中一尾步摇,左比右比也不知该从这精致齐整发髻的哪里下手,最终还是只得堪堪放弃,他自觉自己今日的表现至少值得打个九十五分,剩下的五分便算留给明年自己的进步空间。
“齐光可曾有什么愿望?”
望着漫天飞雪与高高挂在天边的孤月,容秦忽得问道:“据说在除夕那晚对着飞雪许愿,愿望就会在新的一年实现。”
“要来试试吗?”
见容秦一派认真,谢昭婉便也跟着点了点头,学着他一般对着窗外双手合十地闭上眼。
她其实什么也没想。
因为谢昭婉并不信鬼神,更不觉得想要什么只要许个愿便有上天给她送来。
她能走到今天,便是因为她只有目标,没有愿望。
心里虽这般想,可当唇角轻轻浅浅地触到一片同样温热柔软的唇瓣时,谢昭婉所有的想法与回忆都停滞了。
总是萦绕在脑中的恶毒咒骂与无数的谋划思索消失殆尽,如眼前的雪般呈现出完全的空白与宁静。
那吻堪称浅尝辄止,若非谢昭婉睁眼后看见容秦唇边那抹艳红的口脂以及他被染红的耳根,她说不定还真会以为这只是被风雪触碰的错觉。
或许一切都在黑暗无声中掠过,她怔忡的时间倒比容秦还短些,便好心地靠近他,右手的食指与拇指捏着容秦的下巴,如冰雪般清冽的乌木香顺着容秦不自觉乱了的呼吸堵进他已然混沌的思绪。
不同于其他贵族女子白嫩的指尖,谢昭婉的带着薄茧左手拇指轻轻揉去容秦嘴角的绯色:“好啦。”
容秦掩饰般重重地握拳咳了咳,他眼神飘忽,在谢昭婉的注视下甚至不敢再提方才的亲吻,只转而问道:“齐光许了什么愿望?”
谢昭婉当然没有许愿,但她却面不改色地笑道:“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哪有这么多规矩。”
容秦在心底再三给自己鼓励,他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其事地问道:“其实我只是想问问,我可以帮忙实现你的愿望吗?”
……
谢昭婉笑意更盛,她定定地望着容秦,只见那双漆黑的桃花眼干干净净,只盛了一个笑得肩膀微颤的自己。
那日马车中容秦的话是什么意思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这个人知道了她从未示人的般若相,却还是视如平常,对她的态度没有半分改变。
谢昭婉从不相信神灵,与其卑微的恳求祈求给予,她更习惯自己去取,可此刻她却真心实意地向上苍祈愿。
愿岁岁年年,此间不逝。
她许完愿望,却刻意板着脸命令道:“你去那里坐着。”
旋即,她看见自己的身影在容秦的眼中不断放大,她捧着容秦的脸,额头抵着额头,鼻尖贴着鼻尖。
谢昭婉听见自己笑了笑。
“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