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谢昭婉自有记忆以来吃得最热闹温馨的一顿年夜饭。
周氏与陈暮怀的母亲前些日子便摘了梅花搭着梅子酿了一壶酸甜的果酒,室内暖和,容秦便将果酒放进井里冰了冰,入喉冰凉,喝到胃里却热腾腾的。
宋妈妈站在赵雪青身后,先还固执地不肯上桌,直把周氏急坏了,还是谢昭婉亲自将她扶到旁厅与红苓几个一同用膳。
容家桌子上没有食不言的规矩,更没有什么座次先后,周氏频频给谢昭婉夹菜不说,见几个小辈的杯子里没了果酒,还起身给他们添上。
谢昭婉喝了几杯果酒,双靥泛红,笑弯了的眼角也凝出几抹绯色,眉目流转间泄出几分艳若桃李的姿容。
撤了席便是守岁,厨房上了做好的瓜果点心,配着解腻的清茶,一同坐在堂间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闲话。
赵雪青孩子气,府里买了些烟火棒,便高高兴兴地领着府中管事的孩子们去院中撒欢了,时不时还有几声惊呼与笑声传来,平白又添了三分喜意。
宣平侯府的守岁向来是安静的,谢老夫人还在时,谢二爷倒勉强装装孝子与谢老夫人谈笑,谢大爷是庶子,便是年节回来也与二房不甚亲近,后来谢老夫人故去,两房更几无交集,宣平侯府的年又过得更为冷清。
宫里的守岁却严肃得多,从皇帝到微末的后妃,每个人都有既定的流程和规则,年夜饭是阖宫上下一同用的,宴上会有皇寺里的僧人进宫为主子们祈福祛晦,还会有低位的年轻妃嫔们为了争宠而争相献艺,过后又是祭拜天地祖先,又是低位给高位请安,要精神紧绷得忙到夜半才停。
不过在周氏好奇地问起时,谢昭婉倒是只捡了其中有趣的事儿说。
诸如荣昌公主当时受她坑骗,差点在宴上出了大丑,诸如她与荣昌公主偷喝了些后劲极大的热酒,她倒是过口便悄悄吐了,公主却实打实地在梅园里发起了酒疯,还折了好几枝梅园里最名贵的梅花。
周氏笑得只摇头:“倒看不出如此稳重的齐光幼时还是个促狭鬼。”
谢昭婉佯作羞赧地垂下头,用帕子遮住下半张脸,羽睫轻颤:“谁幼时不贪玩呢?”
她抬眸,半是好奇半是试探地问道:“娘亲,那少珩呢?”
周氏指着容秦哈哈大笑:“秦哥儿小时候可皮实,他是我和他爹在路边捡回去的,那样高的芦苇丛,若非他哭声大得震天响,我们还真发现不了。”
“当时他爹便觉着秦哥儿是个好养活的孩子,后来发觉果真如此,上树掏鸟下池子捞鱼,他爹日日都要抄着棍子等他回去。”
“不过好在秦哥儿是好孩子,和齐光一样,现下长大了,都变得稳重可靠了。”
谢昭婉只跟着周氏笑,不知为何,却不敢抬眼去瞧容秦现在的反应。
虽心底知道自己栽了,但实际那日过后谢昭婉却没什么机会见到容秦,更罔论细问容秦那日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倒不是容秦躲着她,反而是她因着宫里这尚未完结的毒害皇子案而频频入宫,甚至睡在宫中,比真正的朝廷命官们还忙些。
因崔淑妃与此案看似毫无干系,便是全宫审问,慎刑司的人也不敢对淑妃娘娘身边信重的女官和宫女们用刑,最多也只能客客气气地问上几句,便是心中有疑也无甚证据。
而谢昭婉来了不过一日,连刑也没上,同样是平平无奇地与宫女们聊了几句话,她便堪称轻松地让宫女们将那日自己说了几句话都回忆了个干净。
眼看着同伴们在谢昭婉温柔的嗓音和优雅的微笑中把该说的和不该说的都尽数吐露,恐惧的情绪在宫女们中迅速蔓延,并因未知而升至顶峰。
最后别说是崔淑妃宫里的洒扫宫女没抵住招供了,就连好几个原本深信自己无辜的宫女都主动供出不少妃嫔之间的腌臜手段。
那洒扫宫女牙根都在抖,却只说是她因曾受严昭仪的责罚而怀恨在心,便联合在太医院抓药且同样恨极了严昭仪的医女,想一同至七皇子于死地,此事均因她愤懑之下的一念之差,崔淑妃并无半点知情。
那医女还不等被慎刑司捉拿便畏罪自裁了,若非谢昭婉用膳后去的及时,连招供洒扫宫女也险些服毒身亡。
慎刑司的掌事太监还犹还记得谢昭婉,见她来了也不管规矩合不合适,当即跪下请罪,在那流转着温和笑意的目光下连扇了自己十个巴掌。
当年粉雕玉琢似的豆蔻少女,下手却又狠又快,审讯起来字字句句都往那些宫人心口扎,那张隐隐能看出日后艳丽轮廓的稚嫩面容下仿佛藏着一只从无尽炼狱里爬出来的厉鬼,连最擅用刑的宫人瞧着她都忍不住胆寒心颤。
服毒未遂的洒扫宫女被面色灰败地按在刑讯椅上,谢昭婉走近她,单手钳住她的下巴抬起,丹蔻在宫女不算白嫩的面颊上留下几道血痕。
“呀,我竟没看出来,还是个有情有义的硬骨头呢。”
她的声音与语调都如上好的云锦般轻柔细腻,却莫名让掌事太监与那洒扫宫女发自内心地感到恐惧。
“不过你既然都招了,那就到这里为止吧。”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谢昭婉将这轻率到闹剧般的结果报了上去。
正当那名洒扫宫女在慎刑司因自己顶罪能救真正动手的爱人一命而庆幸时,几颗人头轻飘飘地滚到了她身前。
里面有她的父母兄弟,还有她以为已然脱离嫌疑与罪责的爱人。
“约莫就是这样。”
过了守岁的时辰,周氏先行睡去,留下容秦与谢昭婉同道回屋。
“一个洒扫宫女即便有崔淑妃的授意也不可能成功在七皇子的祛寒汤药材里下毒。”
一向巧舌如簧的她此时却不知该和容秦说些什么,就连对案子的叙述也显得寡淡。
“真正下毒的是负责守卫太医院的侍卫,那侍卫听命于崔淑妃,明面上却找不到他们的关系,我只得诓骗恐吓让那洒扫宫女认罪,才能在陛下心中坐实崔淑妃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