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然失去了孩子,又心知此事敏感,陛下很可能会对外随意推出一个不痛不痒的后妃来顶缸,后宫里坐着的严昭仪也是个不顶事的。
诸多原因叠加在一起,严侍郎找上容秦实属无奈之举。
三位皇子受了惊吓,发了一晚上热,连带着王贤妃与施嫔都吓得不行,她们信任皇后,虽不曾说什么,心底却生了埋怨。
而宫中便是慎刑司最擅刑讯的宫人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由是宋皇后把谢昭婉接进宫,一是想靠谢昭婉查查这个案子,二是心知谢昭婉早在前几日便猜到了宫中会有异动,想召她来问问原因。
诸妃的晨昏定省暂以停止,全宫搜查又将宫里翻了个底朝天,连不少妃子私存的违禁品都翻了出来,若是今日再查不出东西,只怕就得要刑部和锦衣卫插手了。
虽说如此,宋皇后却看不出半分焦虑,她端坐主位,像是对这般情况早有预料似的:“果然还是这样。”
她叹道:“齐光,你是不是那日来拜见本宫时便知有人会对皇子下手了?”
“我哪有那么神仙?只是稍有些猜测罢了。”
谢昭婉施施然端盏撇沫,她品茶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莹白如葱根般的指尖在稍显昏沉的光线里仿佛与白瓷相融:“现在的四殿下还并不是崔氏最想要的模样,什么温郢啊徐盛音啊,在崔氏眼里都是小打小闹,崔氏想把四殿下逼到一个除了他们之外无可依靠的境地。”
“四殿下还是太心软了,虽不知崔氏是如何离间的他与少珩,但隔阂既成,他却不愿意对少珩下狠手,反倒听信徐盛音那些可笑的小花招,他不愿受崔氏辖制,可依旧在尽心尽力地帮崔尚书谋位,将崔氏当外家一般敬着。”
“当断不断,这点淑妃娘娘倒比四殿下更杀伐果断一些,而既然是淑妃娘娘不满四殿下,那祸事自然会从宫中先起,嘶,今日您宫中的茶也太浓了些。”
浓茶入喉,舌尖微苦的感受让谢昭婉的思路更清晰了几分:“所以慎刑司的宫人们审错方向啦,要审的是淑妃娘娘华阳宫里的宫侍,而非御膳房和严昭仪钟粹宫里的宫侍。”
她从宋皇后略带笑意的眼眸里看出了不加掩饰的欣慰,却忽得不知如何应对,只得略有些不适应地偏过了头:“我又是为了谁呢,还不是为了公主殿下那个不成器的。”
楚凌月自从出宫开府后忙得脚不沾地,朝廷之中不少人愿意卖她几分面子。
可要说如支持四皇子等一般支持她的,却一个也没有。
楚凌月表面上八面不动,好似成竹在胸一般,实际心里比谁都慌,她上辈子也没机会接触这些权势人脉,纵活了两辈子,这些也得从头学起。
文官们用千百年来的秩序织起了一张细密厚实的网,因为这张网,王朝的世代更替有了可遵循的制度和惯例,所有的利益分配都被网格划分。
所有人皆被笼罩在网中,若想要更多的东西,便会被怒斥为非分之想。
奴籍的丫鬟不能想做读书人的妻子,庶女不能肖想嫡子。
女儿家最好连字也不识得,读书更是不得了的痴心妄想,最好的归宿便是六艺不通,文书不识,做哪个少爷后院一尊能生孩子的木雕。
倘若有哪些姑娘不识好歹,看了四书五经,甚至生了些许自主的妄念,那定十恶不赦,老天得罚她“一撇腿一个丫头”才好。
这张笼罩着地面的网也被后世称为宗法制,其核心便是嫡长子继承制,四皇子派看似支持的是楚凌霄,实际不过是在投资未来的新帝。
而楚凌月是决然不可能成为新帝的,按这些臣子的理念,楚凌月已是逾矩,差不多就得了,别再妄想更多。
七皇子险些被毒害一事却在这堪称天衣无缝的网里生生撕开了一个口子。
文官们汲汲营营想求那一人之下的位置,不就是为个位极人臣,封妻荫子么?孩子都保不住,那他们维护这张网有什么用?
现在,只要楚凌月愿意伸出手帮一帮这些惶恐的文官,他们便会如支持楚凌霄一般站在楚凌月身后。
要不怎么说当渔翁真是个好呢。
如此大的利益摆在眼前,谢昭婉不去推波助澜已是她善心大发,又怎么可能去阻拦呢?
凉薄?心如蛇蝎?
不过是漠不关心的残忍罢了。
“这样倒是不错,只是你那位夫婿只怕是个蚂蚁都舍不得踩的,他若知道了只怕要伤心。”
当了那么多年的皇后,宋皇后的心肠早就磨硬了,此刻还有心情打趣道:“你为坤仪倒是万事都算尽了,怎么不为他想想?”
“啊?”
谢昭婉反倒微微睁大了眼睛,靡艳的眉眼里闪烁着真心实意的疑惑:“我有考虑他呀。”
“淑妃娘娘既想逼四殿下,那她下毒的目标最先便应该是皇子吧?我担心他们多少有些师徒情谊,这才费尽心思让暗桩动了些手脚,保证毒不到皇子们身上呢。”
这……
宋皇后沉默良久。
算尽人心,却不了解人性。
不,也许就是太过聪明又太过了解了,才会将感情也用实物称量得毫厘不差,将什么都放在天平上权衡利弊。
“齐光,本宫想,容少珩应该还是会生气的。”
“七皇子是他的学生,严律则也是,甚至不需要是他的学生,哪怕路边的哪个孩子因他的疏忽而死,他都会难过的。”
宋皇后不知想起了哪位故人,感怀地叹了口气,轻轻地说道:“就和当年你外祖一样,眼里只有人命,没有贫富贵贱。”
“那倒是麻烦了。”谢昭婉颦蹙起纤长的羽眉,她屈指敲了敲身旁的几案,苦恼道:“我却是没有瞒他的。”
不仅没有刻意欺瞒,甚至还存了些邀功的小心思。
毕竟这件事对于容秦来说,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至多失去一个不算重要的学生,却能换来无数政治资源。
便是这毒要谢昭婉来下她都愿意,只是冷眼旁观罢了,容秦怎么会生气呢?
啧,想不通。
谢昭婉撑着下巴,孩子气地蹙眉啧了一声。
这个人的想法行为,她总是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