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曾经亲眼见过中毒之人的死状。
五皇子楚凌文的生母施嫔曾经只是一介小小的藏书阁内藏女官，因缘际会才在行宫承幸，皇帝过后甚至差点忘了这个没名没分的宫女，还是宋皇后做主将她封了采女。
也是因为宋皇后，五皇子才能好好地出生，施采女才会成为能够亲手养育孩子的施嫔。
即便如此，在人人家世煊赫的后宫里，寡言安静的施嫔依旧是角落里的小透明，便是有了五皇子，宫里也没人将她当回事。
按惯例，每位皇子都应安排一位试毒的小太监，可施嫔不提，当时协理后宫的孙贵妃也乐得装聋作哑，以至于在五皇子幼时，有一新进宫的得宠美人来施嫔宫里耀武扬威，却误食了被下了鹤顶红的甜汤而命丧黄泉。
五皇子犹记得当时的场景，那位美人的笑声戛然而止，娇艳欲滴的面孔骤然因痛苦而扭曲，口中涌出大片大片的污血，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哑音，漂亮的眼睛近乎瞪出眼眶，最后僵硬地倒在地上。
严律则也是这般。
他喝了七皇子驱寒的热汤，当场便捂着喉咙吐了血，全身抽搐着没了声息。
当年的那碗甜汤是一位妃子为去母留子而下的毒，那位妃子做得很隐蔽，甜汤也是通过御膳房那儿直接端来的，全程只经过了御膳房宫女与施嫔身边大宫女的手。
可御膳房宫女身边一直跟着人，那食盒也封得紧密，根本不可能在中途有打开过。
而大宫女与施嫔多年相伴，甚至为五皇子和施嫔试过毒，同样也不可能。
便连孙贵妃审着也觉棘手，不得已报给了皇后，而宋皇后大马金刀惯了，最不耐烦的就是这种曲折又隐晦的阴暗琐事，可皇帝前朝事忙，宋皇后也不愿用这等小事烦扰他。
还是彼时年仅十三岁的谢昭婉将施嫔宫里的每个人都提进慎刑司走了一趟才揪出了藏着的老鼠。
但是……
这碗祛寒汤，是严昭仪派人送来的。
而且，每位皇子都有份。
严律则近日生了风寒，七皇子又不喜祛寒汤里的腥味，遂在五六皇子都喝完之后，七皇子便将自己的汤让给了严律则。
几位妃嫔宫里的人很快便到了，严昭仪更是红着眼眶，连钗鬓都没扶正，一路小跑着将吓坏了的七皇子搂进怀里。
七皇子与严律则既是伴读又是表兄弟，自幼一同长大，感情深厚，严律则生性耿直，虽在读书上天赋不显，却十分用功，对七皇子也很是照顾。
“母妃，律则死了！”
七皇子伏在严昭仪肩上号啕大哭：“我好怕……”
他尚不能理解死是什么意思，却明白自己或许是再也见不到严律则了。
除了仿佛溢满七皇子整个人的伤心难过，还有隐藏在悲伤里的愤怒。
七皇子哭了一会儿，那股愤怒也随着他的清醒而愈发明显。
容先生说得对。
七皇子抽噎着靠在母亲怀里，听着母亲的安慰，却想：
我是律则最好的朋友，我救不了律则，但我至少得知道害他的人是谁。
今日想必是上不成课了。
趁着混乱，容秦缓步走进严律则被太医用白布罩着的尸身，在经过其中一位年轻太医同意后，轻轻掀开白布。
中毒身亡的死状极为可怖，年轻太医本还以为看着文文弱弱的容秦会吓到，可他却用审视的目光将严律则的从头仔细地看到脚，对于一些关键的穴位，更不吝亲手去翻看。
洁净的官袍与脏污的尸体对比鲜明，年轻太医挪开目光，心里嘀咕着：也没听说过这位文名赫赫的容大人去当过仵作啊？难道现在连工部的官员都得会看尸体了么？
不过少顷，容秦便重新盖上白布，他用宫女捧上的水盆净了手，仿若无意般向年轻太医问道：“这位大人怎么称呼？”
年轻太医连连作揖：“下官不过太医院小小御医，不敢当容讲官一声大人。”
他顿了顿：“下官姓蒋，容大人随意唤下官便是。”
“蒋御医，我瞧你年纪轻轻便入了太医院，想必医术了得吧。”容秦见皇子们都被各自的母妃带回宫中，又示意来抬走严律则尸体的宫人们稍等片刻，这才笑道：“可是家学渊源？”
蒋御医却没他那么心大，勉强点点头：“是，家父曾经就在太医院任职。”
谋害皇子乃是诛九族的大罪，所有涉及此事的宫侍皆被严加看管，上书房也被暂先封锁，自那位美人误食了五皇子餐点而中毒身亡后，宫中已数年不曾出现向皇子下毒的恶劣事件。
此下宋皇后下令全宫搜查，低位妃嫔更是无召不得出，慎刑司时不时就拖进几个宫侍审问，一时宫内人心惶惶，严侍郎得知次子身亡后更几度昏厥。
不过，即便如此，此事却依旧查不出半点端倪，严昭仪送甜汤来的大宫女翠英与熬祛寒汤的小厨房众宫侍在慎刑司被用刑至奄奄一息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就连汤点有可能是在什么时候被下毒的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协理六宫崔淑妃几次想求皇帝让锦衣卫来插手此事，可皇帝一向很放心宋皇后，从不对后宫之事有半分置喙，除非宋皇后向他开口要锦衣卫帮忙，否则哪怕是这等险些让皇子遇害的大事，皇帝也不会主动夺权。
三日后便是除夕。
如果不能在三日之内查出下毒的真凶，只怕宫里这个年便不好过了。
三位小皇子因惊吓而发起了高烧，太医院比谁都忙，那日和容秦搭上话的蒋御医更是擅治小儿病症而忙得脚不沾地。
严侍郎告病在家，屯田司又没什么大事，待容秦如常下衙回府，却听到了谢昭婉被皇后急召入宫的消息。
他先是一顿，复又拧眉望向宫城的位置，脑海里缓缓浮现出严侍郎惨白着脸向他许下的承诺。
“容少珩，老夫知道你本事大，还有千般咱们想也想不出的手段，你可否，可否帮老夫查查这事？”
严侍郎痛失爱子，一夜白头，放下所有为官的矜持，向他认为最有可能查清爱子死因的人低了头：“老夫不会为难你的，只是，只是想知道谁是害死我儿的凶手罢了。”
“容少珩，老夫知道四殿下背后的崔氏已容不得你，想必在四殿下入工部之后便有无数麻烦等着你。”
“但若是你能查出害我儿的凶手，老夫可以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