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事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谢昭如自知理亏,自公主府花宴后便再未踏出谢府半步,可外头的戏谑与讥讽依旧如海般涌来。
他们说她不守妇道,乃至说她水性杨花,更有甚者,还言之凿凿地说谢昭如就是贪慕荣华富贵,是没脸没皮,是自甘下贱。
就连作为亲生母亲的杨氏对谢昭如提起此事,也不免有些埋怨,怨她为什么不能像谢柔婵那般不损分毫名声地嫁给四皇子,怨她木讷,未必有裴家姑娘得四皇子的心,到时对杨家和谢明曜的帮扶有限。
就连谢明曜与谢大老爷,都对她这有损清誉的行为颇有微词。
“姐姐既然早就知道我的谋划,那姐姐又是怎么想的呢?”
谢昭婉宁愿为了宣平侯一个承诺也要嫁给当时还籍籍无名的容秦,谁都说她重信守诺,风骨凛凛,后来大家要么说她慧眼识珠,要么说谁成了临安县主的夫婿都能平步青云。
怎么看她们的对比,都会觉得谢昭婉是谢昭如的对立面。
谢昭如苦笑道:“姐姐没有想过阻止我吗?像曜哥儿一般,若他知道,他肯定宁愿我好好地嫁进一个清白简单的人家。”
“这世间本就是各人下雪,各有各的隐晦与皎洁,我追求的东西未必就比你想要的更高贵,你既有自己的想法,我又阻止你做什么?”
谢昭婉只笑吟吟地问她:“如果你非要我问一句,那我便问你,可得偿所愿了?”
“……是。”
谢昭如愣了愣,她眼神闪烁了几下,似乎在思考着些什么,前世的种种过往如走马灯般在她脑中转过,原本急于想知道的东西忽得竟觉得不重要了,最终,谢昭如重重地点了点头:“这是我想要的,我愿已偿,即便现下只剩一条道路,我也不后悔。”
“既如此,那我便祝你一直能得偿所愿。”
谢昭婉也未同谢昭如想的那般在意谢昭如手里的东西,她含笑点了点头,嘴角噙着的笑更不似谢昭如以为的嘲讽,反倒像是真的在为她高兴。
“不过,以后的日子都要靠自己走啦,我再怎么帮你也只会帮到这里,祝你万事顺意太虚伪,想必你也知道是一句假话,便望你往后的努力都有回报吧。”
两人没有半个字提到四皇子因谢昭如给谢昭婉设的圈套,更没有提到谢昭婉让谢昭如进退两难的将计就计。
前院的锣鼓奏起燕京拜堂时惯用的礼乐,遥遥便闻其中的喜意,谢昭如将一早便放在袖中的、一张薄薄的火药配方递给谢昭婉,余光瞥到坐在小杌子上两个孩子。
谢明景依旧懵懂,他听不懂大人们在说什么,有些困倦地靠在谢明晏身上,而谢明晏自方才开始便一直低着头,此时却抬眼对上谢昭如打量的眼神。
他有一双与谢昭婉五分神似的瑞凤眼,就连那明艳的五官也同谢昭婉颇为相似,却没有谢昭婉身上那股山中高士晶莹雪般的疏冷。
他们正互相打量着彼此,一阵由远及近的细碎脚步声传来后,谢明晏却主动收回了眼神,又回到了一副沉默寡言乖小孩的模样。
“妾身见过县主,县主万安。”
柳姨娘与阮姨娘缓缓福身:“见过四姑娘。”
“我不喜欢和人兜圈子,今儿个这等特殊的时候我还唤人叫你们过来,想必你们心里都有数。”
谢昭婉也没唤她们起身,任两个姨娘身姿盈盈地保持着屈膝行礼的姿势,这才笑道:“便是再蠢笨,见到两个哥儿坐在这,也该明白了吧。”
她正如自己方才所言的那般,并未将两位姨娘的小心思点明,但这并不是想为两个姨娘在孩子面前留面子的好心,而是十分简单而纯粹的亵慢。
只是没必要,也懒得和她们说太多。
柳眉娘与阮姨娘对视一眼,莫名因面前这容颜艳丽的年轻女子那如黑潭般幽邃冷漠的目光而在暖融融的屋子里打了个寒颤。
“啧。”
尖利的喜乐吵得谢昭婉头痛,她有些不耐烦了:“我对你们应该很是宽容了吧,怎么你们还是对奴才在哥儿们面前的胡言乱语装聋作哑呢?”
柳眉娘慌乱地跪下:“县主,可他们都是侯爷身边信重的管事,我们也不好插手,妾身有一次说了那林妈妈几句,反倒被林妈妈借着侯爷的名头责骂,说什么未来的太太才是我们的主子,让妾身别吃里扒外。”
“哦,原来是这样,那康哥儿身子可还好?”谢昭婉懒怠地掀起薄薄的眼皮,她没有接着问下去,反而莞尔笑道:“你连个奴才都斗不过,可怎么护好一个孩子呀。”
“……康哥儿。”
柳眉娘前些月才生了儿子,因孩子身体不好,便先起了小名叫康哥儿,提到儿子,柳眉娘登时面色一变。
电光火石间,她蓦地悟到自己想拐着弯使坏、挑拨谢昭婉同谢明景、谢明晏关系的小心思早就被看了个干净。
“县主!妾身知错,先前是妾身无知无能,才使得奸人在少爷们面前搬弄口舌是非。”
她低下头保证:“往后再不会有这等事发生了。”
谢明景的生母阮氏始终在退柳姨娘半步的位置垂首跪着,从头到尾都没有抬眸看过自己坐在谢明晏身边的儿子。
“明日新主母应该就要接管内院了,你还能调动管事?”谢昭婉这会儿倒笑了,不管是合作还是竞争,她一向尊重每一个有本事的人,她不吝赞道:“不错,这才像样嘛。”
她瞥见若有所思的谢昭如,心下微叹,不知缘何忽得便生出一些容秦式的众生皆苦的感慨。
“蒋氏因幼时仆从照顾不仔细之故,大夫诊其宫寒,断定她生育艰难,蒋家礼教甚严,她也不愿意屈就嫁进那些远不如她的人家,以至于拖到了十九岁还不曾议亲。”
谢昭婉柔声道:“所以你不必担心,只要你好好待她,她定然也不会待孩子们不好。”
生育艰难?!
无论是柳眉娘还是谢昭如,都在此时瞪大了眼。
前者顿时松了口气,甚至不自觉地涌起庆幸,毕竟她的孩子占了年幼,和主母相处起来定会比两个哥哥来得感情要深,对安排一切的谢昭婉也油然生出些真心实意的感激来。
而后者默默咀嚼着从柳氏这些外室进门到今日文肃伯成亲的种种,对谢昭婉草蛇灰线,伏脉千里的手段又有了新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