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怎生站在这里？”
谢昭如好容易摆脱了教养嬷嬷赶来，却见两个堂弟挤在一团，吓得脸色泛白，而地上跪了一圈的仆人，往日见着她都趾高气昂的奶妈妈们颤如糠筛。
“可是这些素日飞扬跋扈的奴才冲撞了姐姐？”谢昭如顿时下了定论，她不好掺和二房的事，又有心观察谢昭婉的行事，只点了一句便不再开口。
此话一出，谢明景与谢明晏随之看向这个和他们几乎称得上素无交集的堂姐，他们尚不能理解飞扬跋扈的意思，谢明晏却能从身边奶妈妈的表情里察觉出这并不是一个好词。
“哦？冲撞？这便可见四姑娘曾经对我没有半分了解啦。”
谢昭婉唇角微勾，她仿佛已经习惯了被仰视，又仿佛是见过太多人跪在自己脚边，带着凉意的清冷嗓音扬起轻快的弧度：“直到现在，这个宣平侯府里，我的话还是最管用的哦。”
“你看，只要我存心想发难，府里是没有人愿意为了一个或者几个奴才得罪我的，四姑娘是这样，侯爷也是这样，对不对？”
“别说什么林妈妈，孙管事，便是我今儿个要把谢大管事赶出府碾到泥里，都没人敢说个“不”字，所以呀，满府的人都才这么怕我。”
“不过，你们是我的亲弟弟，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对你们怎么样的。”
谢昭婉话锋一转，她弯下腰，变戏法似的从袖中落出两颗用精致软纸包着的金丝草莓糖递给二人，果香与糖果的甜香交融，足以吸引所有孩子的注意。
两个孩子惊疑不定，却又都不禁为这从未见过的新奇糖果咽了咽口水。
这是西洋传教士进宫觐见所带来的西洋糖，帝后皆不好甜食，连带着三个小皇子也不喜欢，反倒献宝似的在上书房一股脑地塞给了常偷偷带他们出宫吃喝玩乐的容先生。
楚凌月也靠着撒泼打滚从皇帝那里要了一大盒西洋点心来，自己却连打开都不曾，直接让人送到了谢昭婉手上。
“好吃么？”
两个孩子还是没忍住吃下了糖果，被甜得眯起了眼，连带瞧着谢昭婉也没那么可怕了。
“对呀，我既然会给你们糖吃，又怎么会害你们呢？”
谢昭婉顺势牵起他们的手，回首朝已不见半分讶异面色的谢昭如翘起嘴角：“借用一下妹妹的院子，妹妹不介意罢？”
她漆沉如墨的眼眸犹如一潭无光僻远的幽暗山林深不见底的死水，只能窥见那丝绸般流滑的沉沉水面，波光倒映出每一个到访者的面容与内心，可谁也看不清这潭清幽的冷泉里到底藏着什么。
称呼的转变让谢昭如恍然悟到自己特地安排的这一出戏切实卖到了想卖的人情，而谢昭婉下一句轻飘飘的话语也证实了谢昭如的猜想。
“妹妹想让我知道的东西，我知道了。”
今日怎么看都是一个不好发难的日子，无论是张灯结彩四处透着喜意的院落，还是侯府即将迎来的新任女主人。
但谢昭如斟酌过后，还是将此事安排在了今天。
她很想见识一下，谢昭婉该怎么在这个特殊的节点处理好这些事。
谢昭婉的做法却比谢昭如想象得更简单得多。
谢二爷接亲回府，前院热闹非凡，没人在意两个孩子和他们身边那些丫鬟婆子的去向。
“就你吧。”谢昭婉如主人一般指了指最靠近谢明晏的大丫鬟：“去把柳姨娘和阮姨娘叫过来。”
那大丫鬟今年才十三岁，恰巧从学规矩始便是谢昭婉掌家的那几年，对大姑娘说是畏之如虎也不为过，闻言想也不想便福了个身往外跑，好似暖和的屋子里有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姐姐不问我为什么告诉你吗？”谢昭如轻声问道：“许是我在借姐姐之手排除异己呢？”
谢昭婉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旋即低低笑出了声，她捻着帕子半掩唇，笑得却依旧着实明显，瘦削的肩轻颤，眼尾都泛起红晕，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偏她半晌一句话也不曾说，直叫谢昭如有些不知手脚该放在哪里的无措。
“妹妹还是不明白我的意思，并不是你不够聪明，而是你太在意这些后宅里的细枝末节了，如果你是一个管事妈妈，一个大丫鬟，或者是一名无依无靠的妾室，这些的确是你该关注的。”
“可你不是，无论如何，你都是堂堂正正的主子，水至清则无鱼，底下人有自己的心思很正常，有时候你不去深究幕后之人，也是给下人们留有一个余地。”
她笑眯眯地竖起食指摇了摇：“比如我知道孙管事说这话是出于宣平侯授意，他希望两个孩子们敌视我，再比如我也知道这林妈妈是我那好婶娘安排的人，不过他们能在哥儿们身边如鱼得水，多半还有几个妾室想借机挑拨我和两个哥儿关系的缘故。”
谢昭婉说这话时甚至并没有避着谢明景与谢明晏，两个孩子似懂非懂，不知听进去了多少。
“这些事你要心里有数，但你不能主动去点出，更不能事必躬亲，你只需要向下吩咐下去，看看底下人都能做成什么样，再加以责罚或点拨，你是主子，你不需要对他们小心翼翼地试探，该是他们看你脸色行事才对。”
谢昭如蹙额，像是神游天外，根本没听见谢昭婉在说什么一般，然谢昭婉的话却仿佛呈在她眼前，就连每个字句都无比清晰。
谢昭如想起了原本根本不应该在皇子妃候选名单上的裴渝，又想起了上辈子裴渝痴恋四皇子，甚至自甘为妾的传闻。
因为要留有余地，所以即便都安排好了，但自己甚至不曾出现在公主府。
“所以，裴渝也是姐姐一早就安排好的？”
谢昭如直到此时才领悟到少见的两位侧妃同时进门是谢昭婉的安排，她既感激又羞赧，头一次开始为自己堪称低劣的手段无地自容。
“姐姐不觉得我自甘下贱么？”谢昭如声如蚊吟：“用这样任谁都觉得耻辱的法子，就为了攀权附贵，甚至尚未出嫁便开始利用自己未来的地位谋划，难道姐姐不会觉得我不知羞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