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如站在窗边,燕京的仿佛是一瞬间的事,倏得便降了白霜,杨氏大发雷霆,晚膳也不许她用,不过底下人阳奉阴违惯了,只是她着实没胃口。
侯府因明日便是宣平侯续弦成亲的日子而再一次锣鼓喧天,谢昭如被吵得睡不着,便定定地望着天边被薄云掩去的朦胧弦月。
难怪上辈子即便谢昭婉嫁去了燕北祝家,京里的大家也都说燕北的祝二少奶奶厉害,既贤惠大方,管家理事也是一把好手,平日孝敬翁姑,友爱兄弟,便是做祝家的宗妇也够格,竟会屈嫁给四房的长子。
这倒也是件有趣的事,谢昭婉人远在燕北,关于她的消息竟还能传回燕京,而随着各地的起兵与战乱,曾经盘踞燕北名声不显的祝家,竟有余力与燕北王一边守着燕北防线对峙鞑靼,一边还能抽出一万精兵逐鹿中原。
也就是这时候,谢昭如知道了最新才被研制出的改良火药,据说,这最早也是从燕北传出来的。
谢昭如不知这火药和谢昭婉有什么关系,可谢昭婉能在温郢谋反,燕京最乱时平安无事地独自出现在燕京,从公主府里堂而皇之地带走三公主,虽住在一间普普通通的宅子里,可各方势力都刻意避开了她,这等自由和威慑,想必祝家也极重视她。
这一次,谢昭如倒是切身理解了谢昭婉被尊重的原因。
不费一兵一卒便能釜底抽薪,将四皇子设的圈套转成了自己的陷阱,而这还是杨家和杨氏主动求来的,说不准他们此刻依旧无知无觉,甚至为谢昭婉愿意高抬贵手而感恩戴德。
同时,谢昭婉还在不知她手里到底有什么东西的情况下,用了这一出简单却有效的离间计,彻底堵死了她向楚凌霄效忠的这条路,以一种极其强势的姿态让她做一个选择。
要么成为楚凌霄永远被猜忌提防的忠臣,要么顺势而为,做她谢昭婉的双面间谍。
是怎么猜到的呢?又是怎么做到的呢?
同为困于后宅的女子,为什么谢昭如自己用尽全力挣扎着只求当一枚有用的棋子,谢昭婉却已经站在了棋局之上,还将这些棋手都算进去了呢?
谢昭如想知道的太多了,她已经被堵死了一条路,死也想当个明白鬼。
宣平侯大婚,虽是续弦,可在京中依旧算是大事,谢大管事清点着一件件名贵的礼单,为手底下日渐松懈的下人们而忙得手忙脚乱。
“大姑娘,哦不,临安县主到!”门房瞬间高昂的唱礼声惊得谢大管事从杂乱的事物中抬起头。
负责招待贵客的杨氏与谢昭如同时脚步一顿。
“姐姐可算来了,叫四娘好等。”
仿佛所有龃龉都不曾发生过一般,谢昭如欣然地凑上前挽着谢昭婉的手臂:“二叔已去接亲了,想必很快便能回府上了。”
“谢四姑娘何出此言?以我与外子的身份,现在来再刚好不过了。”
谢昭婉又回到了那套生疏客气的称谓,她漠然的目光掠过对着正等她主动问好的杨氏,待遇上其他宾客时,又蕴起一弯春水,让人见之便油然生亲近之意。
“瞧姐姐说的,您的身份对谢家来说,可是什么时候来都合适的。”谢昭如笑着替自己解了围:“姐姐莫恼,这事确有隐情,待会儿四娘再给姐姐赔罪。”
谢昭如此时在谢家的威望比杨氏还高些,宫里崔淑妃给的教养嬷嬷只教了她两个月,现下待人的态度礼数却也叫人挑不出半点差错。
注意到谢昭婉的目光,谢昭如回眸一笑,昨夜红肿的眼眶被精细的妆点遮盖,即便如此,教养嬷嬷还在不时小声提醒谢昭如注意仪态。
比起稀里糊涂就嫁进皇家的谢柔婵,谢昭如无疑更适合当一位皇妃。
只是,这样又真的是最好的吗?
谢昭如身边的蔓草来引谢昭婉入内院时,她忽得抿唇笑了笑。
真是和容秦待久了,连她也开始思考这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管事娘子压根不敢抬头看谢昭婉,自然也没发现她笑没笑,倒是路上迎面走来的两个小孩问道:“你是谁?你在笑什么?”
他们身着珊瑚红银纹绣喜鹊登梅的小袄,各披着一件羽缎大氅,腰间也缀着新玉佩,看着虎头虎脑的着实可爱,可偏两人都紧抿着唇,低眉垂眸的,瞧不出半分喜意。
正是谢明景与谢明晏。
“你们不认识我?”谢昭婉反问道:“今儿是大喜事,我笑一笑再正常不过,倒是你们,可是饿得笑不动了?”
今日到底是宣平侯府的大喜事,谢昭婉不再一身青衣玉簪,反而头戴一套赤金牡丹镶南珠头面,步摇上嵌着的莹润珍珠在恰到好处的冬阳下微光流转,上罩一品月立领妆花缎织金长袄,下着银红蜀锦鹤纹八幅马面裙,乍一看变化倒还真有些让人认不出。
“才不是!”谢明景孩子气地反驳道:“我们用过膳了!我们是——”
“五哥!”谢明晏喝止了他要说的话,稚嫩的小脸皱成一团,隐约能看出五官明艳的轮廓:“不能说!”
还是谢明晏先认出谢昭婉来:“你是,你是大姐姐?”
“大姐姐又是谁?”谢明景顿了顿,忽得回忆起几个月前那明明柔柔笑着却让人忍不住屏息凝神的身影,他一个趔趄,再抬头时,黑漆漆的猫眼不可置信地颤动着:“可父亲明明说大姐姐是个极凶恶的人,还让我们离大姐姐远些。”
话音刚落,他周身的丫鬟与奶妈妈瞬间跪了一地,引路的蔓草也诚惶诚恐地退了两步。
“哦?”谢昭婉展唇一笑,偏头挑了挑眉:“是宣平侯亲口同你们说的,还是你们听管事和姨娘说的?”
两个孩子被下人们过激的反应吓了一跳,后知后觉地明白自己似乎是说错话了。
谢明晏咬着下唇没吭声,任由谢明景躲在他后面,他还没到能面不改色说谎的年纪,而且不知为何,谢明晏总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骗过面前温柔的女子,便主动开口道:“是,是后院的林妈妈说的,父亲身边的孙管事也这般说过。”
他吞吞吐吐,显然二人还从这两位管事口中听到了别的话,却并不敢说。
“可是如此?”谢昭婉羽眉微颦,嘴角却笑意渐浓,眼波流转间,声调也愈发轻柔:“都起来好好回话,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