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亭绿雪清幽逸远的茶香飘散,杨氏因为这句话顿在原地,半晌才尴尬地笑了笑:“县主在说什么呢?”
“我在说什么,婶娘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
杨氏突然的到访没有给谢昭婉带来半点惊讶,她甚至连起身都不曾,就那么懒怠地斜斜靠着雪缎软垫,面上却笑吟吟的,又是吩咐人给杨氏添座,又是唤人上茶点,虽态度漫不经心,礼数上却没留半分让人嚼舌根的余地。
“不过看来杨公子在杨家也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重要,对么?不然婶娘早该来找我了。”
“……我们,我们先前也是不知榆哥儿做了什么。”
杨氏深吸了一口气。
“榆哥儿为人你也知道的,虽说是不学无术了些,可他绝不会和嫌犯同流合污的!”
杨氏被谢昭婉似嘲似讽的语调气得不行,可杨榆还在牢里关着呢,她只能硬着头皮道:“我大哥知道以后也很生气,当即就打了榆哥儿一顿,他也受过教训了,况且榆哥儿也没给你带来什么麻烦,所以,你能不能——”
“能不能什么?”
“能不能开口让刑部放他出来?还是能不能让锦衣卫放着他这个和嫌犯搂抱到一块儿去的官宦子弟不查?”
谢昭婉把玩着染好的丹蔻,欣赏着纤长细白的指尖与赤红的指甲相接,她握紧手又松开,自顾自玩得高兴,半点目光没落到杨氏身上。
“婶娘呀婶娘,你现在是谢家人,你只有一个哥儿,那就是曜哥儿,榆哥儿都是谁?我怎么没听过谢家多了这么个儿子?这话还要我跟你说几次?”
她拖长了调子:“而且我还要告诉婶娘,虽说我不在意这燕京里还有几个和我长得像的风尘女子,也不在乎谁也叫婉姬婉娘,但我身边有人在乎得紧,总得让他们消消气才是。”
“而且,这白兰受徐盛音驱使可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为什么白兰不偏不倚地找上了杨榆?难道杨家真就一个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个白兰与谁相像吗?”
杨榆在静水楼众目睽睽之下带走那劳什子婉姬时杨家没反应;楚凌霄当着数人的面指认出婉姬肖似谢昭婉时杨家没反应;婉姬被锦衣卫查出是细作打入刑部大牢,连带着杨榆和杨家也被调查时,他们便火急火燎地求杨氏和谢昭如来找谢昭婉求情。
也不知是真对杨氏她们的本事有信心,还是真对她谢昭婉的脾气有误解。
谢昭婉微微一笑,凤眼冷漠地睥睨着坐在下首的杨氏:“婶娘,若是无事便回府吧,这快过年了,想必府里也忙得紧罢?”
直白的逐客令让杨氏瞬间清醒了过来,她想起在狱中不知关了几日的杨榆,语气又多了几分恳求:“这不是都要过年了么,总不能让榆哥儿,杨榆一直待在狱里,婶娘只是想求你和锦衣卫说上两句,让他们快些调查,好还杨榆和杨家一个清白。”
“你同如姐儿她们做了那么多年姐妹,曜哥儿与你感情也不差,就算看在他们的面子上,高抬贵手放过杨榆罢。”
“婶娘这不还是会好好说话的吗?”
谢昭婉噗嗤一笑,这才用正眼去瞧杨氏:“不过婶娘这句话说的是极,既我与四妹妹与曜哥儿是再亲密不过的兄弟姐妹,那我帮帮他们的表哥也正常。”
这暗示着实明显,杨氏顿时接话道:“是啊是啊,都是再亲密不过的亲戚,若是你有什么需要如姐儿和曜哥儿他们做的,尽可提,他们定也会答应的。”
为了娘家兄长生的侄儿,将自己的亲生儿女给卖了,怪道谢昭如用这等手段也要从谢府爬出去。
谢昭婉心下轻嗤,面上却作出一副勉为其难答应了的模样:“婶娘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我不帮杨公子似乎也说不过去了。”
杨氏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回到谢府后还有些脚不踏实地的飘飘然。
待嫁绣嫁妆的谢昭如瞥到母亲的神情,忽得心生不安:“母亲?”
“如姐儿啊,母亲为了帮你把你榆表哥从狱里捞出来,替你答应了谢昭婉几个小要求。”杨氏还颇为自得:“若是她以后有什么要你做的,你随口敷衍她几句,也不用尽心,看着办便行了。”
谢昭如捻着的针冷不防扎进指尖,鲜血染上她刚绣好的一尾鸳鸯:“您,您这是什么意思,母亲?”
她是见过四皇子的,还是拿着她上辈子临死前才从文肃伯书房里偷看到改良火药的配方见的,这让谢家与杨家和谢昭婉决裂的法子说来还是因她而起。
四皇子不想让她这个手握“利刃”的弱者再和谢昭婉有交集。
事情近乎要成功了。
即便容秦让锦衣卫抢在四皇子安排的人之前抓了杨榆下狱,但只要杨榆在狱中有什么三长两短,两家连带着谢大太太对谢昭婉定会结仇。
可杨氏做了什么?
她直接把处在风暴最中心的谢昭如卖了。
“哎,也没让你真的去帮她,只是面子上过去一下——”
“母亲!”谢昭如指尖的伤口不时冒出血珠,她紧咬下唇,直到尝到些许腥味才松开:“您为什么不和我商量商量?您怎么能这样?”
这哪是帮不帮的问题?
有杨氏这个承诺,在多疑的四皇子眼里,她谢昭如便永远都不可能和谢昭婉扯开关系!
谢昭如渗血的唇瓣微微颤抖。
还没嫁过去,她就在四皇子、她未来的丈夫眼里背上了疑罪未明的嫌疑。
而这些居然只是因为一个她母亲娘家的纨绔!
“如姐儿?”杨氏竟还疑惑地望着她:“你怎么了?不就是让你答应谢昭婉几个要求么,榆哥儿可是你亲表哥!”
“是,但凡他杨榆不是我亲表哥,我也不至于被他害成这样。”
谢昭如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那便这样吧,母亲,你愿意把杨家的事当成自己的事,我却是不愿意的,我自有兄弟姐妹的力可借,也不缺杨家一个亲戚。”
她说完便走,眼角的泪凝在眼眶悬悬欲坠,直到回了自己屋方才收拾好将将崩溃的情绪。
“蔓草,待二叔续弦大姐姐回来时,你去寻大姐姐,问她可愿意见我一见,就说我有事情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