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郢是谁?
徐盛音又是谁?
光是再次听见这两个名字,楚凌月就不由从脚底窜上一股冰寒刺骨的冷意。
殿内无声,惟铜炉里燃着的沉香氤氲。
楚凌月刚染的丹蔻嵌入手心,她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莫名其妙杀人放火的举动。
“你……你可以先不问这个吗?”楚凌月有些难以启齿:“现在,我还不知道该怎么说。”
有时候,没有回答也意味着一种回答。
谢昭婉自觉大约能摸到了点真相,便好脾气地莞尔一笑:“可以。
“那么,下一个问题公主可就不能回避了。”
“温郢和徐盛音都没死,公主知不知道?”
她缓缓摇动着云绫彩绣团扇,不给楚凌月一点缓冲时间,紧接着问道:“公主对他们下手时,有没有发现自己留下了不少破绽?”
什么?!
楚凌月蓦地抬头,回忆起前世的沉重神色戛然散去,她愕然地瞪大了眼睛。
“公主当时的势力还没能够到河间府去,想烧了两个人是简单,但是还做不到能抹除全部痕迹,甚至你都无法确切的知道那两具尸体是不是你要杀的人。”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加上公主当时行事并不谨慎,使唤的人也不甚精心,只要有心人想查,那么一定能查出公主在幕后的所作所为。”
“诚如我刚才所说,公主如果只是荣昌公主,那么两条人命也算不得什么,再多一些也无妨,可公主想做平阳昭公主,永泰穆公主,那么这等事便一次也不能出现。”
谢昭婉难得落了在楚凌月眼里假模假样的笑,抿唇正色道:“我之所以向公主问起温郢与徐盛音,便是想问公主对他们的了解,若是真该杀之人,未雨绸缪也无妨。”
“我……是我的一个梦。”
楚凌月也知道轻重,前朝党争起来连某官员的哪日在孝期里吃了两口肉都知道,她杀温郢和徐盛音的事无疑是一个天大的把柄,往后闹起来,人证物证具在,连皇后都未必保得住她。
“我知道你肯定不会信,但是我真的梦到了未来,楚凌绝登基,温郢是他给我选的驸马,此人早与徐盛音私定终身,对我极尽折辱之事。”
楚凌月结合那本给谢昭婉看过的话本,半真半假地将自己前世的经历说了一小半:“虽然是个梦,但是极为逼真,事后我去查证,还真在河间府发现了一个叫温郢的童生,偏偏此人还真与一个叫徐盛音的女子有染!”
“我那时被这噩梦困扰,脑子一热,就一不做二不休,干脆避开母后的势力借故让温家起一场大火,一了百了。”
她生怕谢昭婉不信,还煞有介事地给此事加了个略带志异色彩的结尾:“后来,我就再也没有做过类似的噩梦。”
“但你终究没有温郢并非善类的证据,所以不管你怎么说,只要温郢还活着,你都有暴露的可能。”
谢昭婉心下了然,面上却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因没能扫尾干净旧事而愈发紧张的楚凌月,终于微笑道:“啊对,忘了告诉公主,当初公主突然遣人到河间府时我便很是好奇,干脆让人跟在背后,想看公主打算做什么大事。”
“所以公主也不必太过于担忧了,那场火灾被我动了手脚,不管是谁再去查,都只会查到这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意外。”
她欣赏着楚凌月大起大落后的深呼吸,笑容不变地叙述道:“我的人一路从河间府到京郊,总算在一个村子里找到了并未死去的温郢二人,他们没有被烧死,还胆子极大地跑到了燕京,甚至还会隐藏自己的踪迹,这并不是那个在河中喏喏二十年的温书生该有的胆识和能力。”
“我认为这很有趣,和公主莫名其妙地注意到这两人一样有趣,所以我将他们关在了位于承德的庄子里严加看管。”
“你猜怎么着?”
谢昭婉面上缓缓浮现出多年不曾有过的好奇,掺杂着微不可察、难能觉得有些挑战的欣喜,端庄温婉的笑意坠进阴影里,逐渐染上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暗沉与阴冷:“他们逃了,而我不仅看不出他们是怎么逃的,就连他们是往哪边逃,我都没什么头绪,只知道他们现在多半已经和楚凌霄搅和在了一起。”
“这可太稀奇啦,公主,你明面上的敌人和暗地里的敌人居然能在我眼皮子底下玩汇合。”
她语气轻快,眼里却淤着浓到化不开的阴鸷,配上她明艳张扬的五官,噙着冷笑的薄唇,仿佛一片污泥里的赤色山茶:“我想,你再不出宫开府,长乐大街就要没有你的位置了。”
温郢自逃脱后的上一次露面,就是前三日在楚凌霄的私宅。
他之前藏得很好,此次突兀地露面,多半带着示威的意味。
温郢现下应该不知道是谁对他动的手,但他既然依附了楚凌霄,早晚能知道承德那座庄子是她谢昭婉的私产。
真是麻烦。
不过怎么想都说不通。
一个人性情大变也就算了,还会一夜之间忽然掌握很多本不该会的东西。
身无分文,却能从河间府躲进京郊,还能通过崔氏引荐得到楚凌霄的赏识,甚至从她安置东南军老兵的庄子上逃走。
从小生活在河间府的童生温郢做不到,只有楚凌月“噩梦”中的温将军才能做到。
温郢自以为是的逃脱,反倒是他罪名的佐证。
是敌非友。
如果说容秦那头的变动是明面上的试探,那么温郢的露面无异于是暗中的宣战。
楚凌霄不是嫉贤妒能的人,但崔氏的体量注定他们不可能容忍朝中有容秦这样不给崔氏面子偏偏又有几分能力的官员。
如果楚凌霄脑子还有几分清醒,知道不能让崔氏一家独大,那么他一定会在接下来死保容秦,楚凌月也最多只会做他几年的政敌,最终回到纯臣的位置,反之,楚凌月则会反将其作为自己的磨刀石,将这个不值得自己辅佐的王储拉下马。
这才是谢昭婉进宫的原因。
越是自诩聪明的人,就越不容许有事情脱离自己的掌控。
既然温郢不愿意好好地待在暗处,非要出来昭示自己的存在。
谢昭婉笑意渐深。
那她推他一把,让这个处处都透着矛盾的人站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