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凌月一向是帝后的掌上明珠,她是唯一一个从皇子字辈的公主,也是大燕王朝第二位涉及前朝政事的公主。
自秦开辟第一个王朝始,后妃与公主便从来不是鲜花着锦的点缀,不是金丝笼里的珍贵菟丝花。
汉时张良萧何敬重吕后更甚于所有皇子,孝文窦太后对朝政的把控长达数十年,窦太主馆陶公主同样也是能硬生生把无人问津的刘彻扶上皇位的政中好手。
乱世之中,北魏冯太后两度临朝称制,终成北魏孝文帝的盛世,世人皆知隋文帝杨坚覆北周而登位,却甚少提到其女杨氏为北周皇后的里应外合与数年艰辛。
唐太穆皇后窦氏六岁既与周武帝进谏分析四方大势,平阳昭公主领“娘子军”与唐太宗会师于渭水终破长安,“娘子关”由其而来。
再到脍炙人口的周皇武氏,连中宗都要低头求策的女相上官婉儿,横霸朝堂数年,以至三相有其二皆从她门下的镇国太平公主李令月。
幼年因武皇而吃尽人间疾苦,又在朝堂上和自己的亲姑姑联盟又对立,一度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唐玄宗回望浩浩史书,痛定思痛地决定让皇室女子变成装点王朝的金枝玉叶。
而至之后的五代十国乃至于宋,“存天理,灭人欲”的程朱理学的兴起与愈发保守向下的风气让皇室女眷不再有机会走向前台,史书中也只留下了“劝谏”“贤后”“节俭”的寥寥几笔,可叹明肃皇后刘娥一代政坛女杰,最后却被污为狭隘嫉妒后宫女子,甚至编出了《狸猫换太子》的谣言对其口诛笔伐。
蒙元蛮夷,连书史汉字皆焚尽,更自编出了所谓三等人的律法,礼崩乐坏不外乎此。
而大燕王朝承自元末,燕太祖是草莽贫民出身,反倒比起其他争天下之将王更不在意被世人视之为大敌的牝鸡司晨,孝慈皇后陪太祖起兵,攻地守城尚同立于城门前线,没有半分退却,登基后更不避政事,太祖暮年多疑,嗜杀成性,连名相宋濂都欲下手,还是孝慈皇后屡次出手相救。
燕太宗挥旗起兵入京继位后,原王妃仁孝皇后同样深入参与前朝大事,仁孝皇后自幼有“女诸生”的美名,太宗起兵,还是她全权掌封地军务政事,俨然为坐镇后方的丞相。
因此,仁孝皇后与燕太宗的独女永泰公主也成了继数百年前唐安乐公主后又一位光明正大站到了前朝的公主,她手腕强势,极擅军务海事,更顶着极大的压力一手推动了名宦戚贺七下南洋一事,虽说此事至今褒贬不一,时人皆以为这是女子干政为炫耀力量而进行的劳民伤财的无用举动。
紧接着是永泰公主的庶弟高宗登基,作为政治斗争的失败者,这位出生起便被皇帝以“山河永泰,国祚绵长”为封号的公主自然也香消玉殒。
永泰公主曾经的一手遮天唤醒了文臣们对于史书中才存在过的女主当政的恐惧,甚至有御史上奏谏言不再给公主教授四五书经与史学杂论,而改为统一地教导女四书,最好字也别识得太多。
这份奏折被高宗皇帝的妻子诚孝皇后给丢进了炭火盆里,并与时为镇国公夫人的挚友共书了一份驳斥女德的檄文。
好巧不巧,这位也是个携幼主登基后临朝听政的政治家,并且能力不逊于她的婆婆和小姑子,其政下清明,史官们还要捏着鼻子赞一句:女中人杰。
文臣们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只能一边安慰自己至少没有外戚干政,一边勉强接受这几位皇后与公主的干政。
先帝宪宗在位时,一直携兵抗击倭寇的镇国公宋惟陈兵东南沿海,与占据琉球群岛的佛郎机人开战,中途遭倭寇偷袭,即便最终收复了部分琉球群岛,却伤重不治而亡。
镇国公世子继其父位,将两位妹妹送至燕京,独身镇守东南。
宪宗为安臣心,也为彰显仁德,将尚年幼的宋家长女册为太子妃,而将宋氏幼女册为郡主,封号长宁。
后来镇国公世子也为国捐躯,昔年位列勋贵之首的镇国公府一朝劈散,所有人都认为两位宋家遗孤地位不稳,毕竟这可是个连娘家都没有的太子妃,不少心思灵活的人甚至开始暗地里走动,寻觅着将女儿送为太子侧妃并在太子登基后转为皇后的可能性。
然而,就在不久之后,时为太子的当今圣上在替父巡视山西时遇险,就在朝堂上下莫不肝胆俱裂,山西大小官员甚至都哀哀预见了自己身首分离的结局时,太子妃手持宋家传家的那杆红缨枪,领了一队精兵,气势汹汹地把吓了个半死的太子抢了回来。
城门下,背上的红缨枪枪尖带血,太子妃铁甲白袍,一手持割下的敌方首级,一手揽着惊魂未定的太子,满身让人不敢直视的凌厉与煞气。
早在当今登基之初,还有老臣见到一袭凤袍的宋皇后吓得两股战战。
或许正是因为武能上马定乾坤的皇后,当今对楚凌月试图往前朝伸手的举动很是宽容。
不过虽说当下皇帝对朝堂的掌控极强,可文臣们却还是持理学的观念,对此一致反对。
能让一向宽和纳谏的皇帝顶着臣子们的反对,强势地给了楚凌月一个站到台前的机会,其受宠程度自然可见一斑。
谢昭婉先前不建议楚凌月主动寻求出宫开府,其因也不过是形势没到,楚凌月在帝后的庇护下做什么都能算是女儿家的小打小闹,哪怕惹了祸,也不会有人将她的行为上升到多高的层面上。
可今时不同往日,四皇子远比她想象中的更急于享受权力与地位带来的东西,崔氏也比她想象中的更为贪婪,恨不得将目之所及皆收入囊中。
楚凌月如果再躲在宫中,她依旧还会是帝后最宠爱的公主,却不会再有这份走向前朝的特殊性。
她是公主,也只能是公主。
不过,既然要走到前朝。
有些东西就不再是无伤大雅的小毛病,而是可以在关键时刻让她一败涂地的最后一根稻草。
“既有了决定,那我便免不得要问你一次了。”
谢昭婉话锋一转:“温郢是谁?那个名为徐盛音的商女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