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府的事我不能主动提，这不也是你告诉我的吗，怎么你今日又急急忙忙地递牌子进宫？”
楚凌月一个头两个大：“总得给我一个理由吧。”
“理由吗？”谢昭婉随口笑道：“就当我今日心血来潮吧，反正早开府总比晚开府好，我给到你手里的那些东西多瞒一日便是一日的风险。”
心血来潮？
楚凌月嗤之以鼻：“你这种说句话都要斟酌到每个字的人哪有什么心血来潮。”
谁信啊？
可楚凌月心里有鬼。
她看不出谢昭婉是真的想让她早些开府，还是只是随手找个由头来问温郢的事，所以，她一直不敢正面回答谢昭婉给出的问题。
前世的所有对于楚凌月来说就是一团扯到她窒息的白绫，她既希望谢昭婉能发现白绫的存在，又担心谢昭婉发现后的反应。
所有人都说楚凌月是最有可能了解谢昭婉的人，她们相伴长大，可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楚凌月对谢昭婉都处于一种雾里看花的模糊状态。
她觉得谢昭婉就像一幅寒天水墨画，看似浓墨重彩，实则清冷遥远，一身冰雪堆砌般的冷色，漠然的眉眼仿佛从未荡起过半分涟漪。
似是近在咫尺，有时还能从凌厉的笔锋里窥见几抹隐晦的柔和，可不管如何靠近，却和人总隔着一层距离，再暖和的阳光打在她身上，也消不去那份与生俱来般的孤独。
聪明也未必一直是好事，慧极必伤，美人如月遥隔云端，但高处不胜寒，其中寂寥谁又能懂？
楚凌月狠狠地咬着蟹粉酥，颇有些愤愤不平地想。
反正她肯定不懂。
前世楚凌绝退亲另娶谢柔婵后倒也没发生这么多事，顺顺利利地登了基，又造运河修长城地很是折腾了几年，还浩浩荡荡地三下江南，把建元皇帝好不容易攒好的国力败了个彻底。
所以前脚被鞑靼打到了家门口，后脚就把她当个礼物似的嫁了出去。
驸马是煊赫一时的少年将军温郢，他们婚后温郢总怎么看楚凌月怎么不顺眼，在他带着小队奇袭鞑靼大营立下大功后，更堂而皇之地带了一个怀孕的女子回府，昭告燕京这是温夫人。
彼时内忧外患的大燕也不在乎这些陈旧老套的礼节了，公主这等锦上添花的点缀算什么，让手握兵权的将军高兴才是正理。
在狭小逼仄、阴暗到成日都见不了几寸光、冷得让人全身僵硬的小院里，楚凌月看完了从来都不愿意看的四书五经，看完了一套又一套的史书，在梦里追忆曾经渴望持着红缨枪征战沙场的理想，终于在大病昏迷前明悟了自己最讨厌的小青梅谢昭婉临嫁前的劝告是什么意思。
再次醒来时竟然是还算舒适温暖的房间，楚凌月熟悉又陌生的谢昭婉梳着繁复端庄的妇人头，精致的锦缎像是束缚般重重叠叠地压在谢昭婉瘦伶伶的身上。
谢昭婉坐在她榻旁，冷着脸给她喂水：“醒了啊，公主殿下。”
楚凌月记得自己嗓子又哑又疼，提不起半分力气，一个字也说不出。
“燕北王反了、秦王反了、四川的张布政使也反了，啊对，你那好夫君温将军也反了。”
“我从燕北过来麻烦得要死，到时候带你回去又有好一顿折腾，所以我奉劝你安分养身子，燕北祝家那里我说了不算，京中也乱得要命，能早一日回去就早一日回去。”
月夜之下，谢昭婉的声音冷得仿佛不带一丝温度，仿佛坐在冷冷清清广寒宫里无悲无喜的仙娥，她在这个大家族里不算有话语权，待人接物都带着警惕，就连对待明面上的丈夫都批了一层假模假样的面具，却又结结实实为身份敏感地楚凌月安排好了一切。
楚凌月模糊想起几个曾经围绕在自己身边的“挚友”。
就连远嫁燕北的死对头谢昭婉都能想尽办法从燕北进京找她，数年间那些“挚友”却从未露面。
但是这具身子早到了强弩之末，积重难返，楚凌月还没来得及报答，已然衰败的身子就拖着她早早离世。
再睁眼后，楚凌月第一时间想让人砍了温郢，却发现此人脾性习惯皆非她所认识的温将军，直至某一日才性情大变，并同一十分有经商天赋的农女同进同出。
那农女的画像楚凌月也十分熟悉，正是曾经欺辱她至深的“温夫人”。
啧，砍了拉倒。
温家大火后找出了两具尸体，据说一个是温家的男主人，叫温郢，另一个是不知名的女子，似是某个新铺子的掌柜，两人未成亲便整日厮混在一起，真是没脸没皮。
楚凌月听见后平淡地哦了一声，转头换上最华丽的打扮迎接自己的及笄礼。
她当时听闻谢昭婉并未嫁去燕北，反而与较之更差的寒门学子容秦成亲后气得火冒三丈，转头却松了手，思来想去还是更希望让谢昭婉受了苦以后再主动把她捞出来。
她巴不得广寒宫再冷一些，最好冻得这娇气又体弱还爱多思多想的狐狸主动走进人间，让她好好地收拾一顿。
不过重生之后楚凌月见到的谢昭婉又和之前有些许不一样。
怎么说呢？
比起那樽金玉堆砌的贵妇典范，她面前的谢昭婉多了点微不可查的人间烟火气。
就像哪家不会欣赏水墨画的俗人将这副大家遗作理直气壮地挂在了处于闹市的旧胡同小院里一样。
楚凌月咽下蟹粉酥，不得不承认或许大雅至俗，只有俗人才是真正看懂了山水画的那个。
但无所谓了。
只要面前的人是谢昭婉，楚凌月就愿意无条件信任她的每个决定。
白绫也好，鸩酒也罢，就像她会选择递出那本连名字都没有改过的话本一样。
谢昭婉，一定会来救她。
“既然如此，可以啊。”
楚凌月若无其事地拍了拍沾上糕点碎屑的手，点了点头：“就住在你们那个什么叶儿胡同附近怎么样？”
下一秒，楚凌月自己皱了皱鼻子。
不行，还是讨厌谢昭婉。
“算了，靠近你我就烦，我还是和楚凌霄他们一样住长乐大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