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侍郎一句斥责接着一句,一句更比一句痛心疾首,就在他准备定了容秦罪名同时,一直看不清神色的容秦施施然抬起头,悠悠道:“说起来,这案子我已经调查清楚了。”
“文肃伯的封邑为三百户,其爵田左右分别为定安侯与华尚书,据华尚书农庄里那些佃户所说,他们是奉华尚书之令一点一滴侵占文肃伯的爵田。”
“但是呢,却没有一个佃户知道最关键的界碑在哪里,更讲不出华尚书下令是一日侵占几尺,他们又是何日何时挪动界碑的。”
容秦笑了笑:“其实很简单,因为界碑根本没有被任何人挪动过,它只是好端端地被埋在了耕地里,但凡有人愿意往其中再深挖些许,多半就能找到已经风化破损的界碑了。”
“你怎么知道的?”江侍郎疑道:“杨主事他们分明今日才去的京郊,莫不是你随口编的?”
容秦在翰林院还堪称高山景行的形象在工部短短几天就被砸了个彻底。
他感怀了一下逝去的光风霁月,干脆抬眼没良心地扯出薛泽做大旗:“下官从锦衣卫那里知道的。”
“好叫大人知晓,下官和北镇抚司的薛镇抚使还有几分交情,锦衣卫北镇抚司也是去过的。”容秦皮笑肉不笑地瞥了眼一直一言不发的严侍郎:“严大人,你说句话啊,不是我们三个一起在山西生生死死的吗?”
严侍郎:……
“容少珩啊,老夫好像也没有哪里惹到你吧?”
严侍郎只觉得自己头疼:“罢了罢了,反正也没出什么大问题,老江,他们年轻人的事就让他们年轻人折腾去。”
他意有所指:“陛下和阁老们可还没给尚书大人定罪呢,你这样急匆匆地揽权,也不怕砸了自己的脚。”
两位侍郎争锋,各清吏司官员们都自觉低下了头,只有容秦拖着下巴,百无聊赖地望着这仿佛菜市场扯皮般的场景。
严侍郎无端想起上次见到七皇子时,他天不怕地不怕的宝贝外孙得知他和容秦一同赈灾山西后憧憬的眼神。
“外祖……容师傅一定很厉害吧!”
严侍郎记得自己当时笑着摸了摸外孙的头:“对啊,你要好好向你容师傅学,他懂很多书里无法教给你的东西。”
可不是么。
在山西官员间的八面玲珑,面对世家的强势莫测,写家书求平安梳的温柔虔诚,还有今日会上的胡搅蛮缠。
两面三刀都嫌数目太少,这容少珩比川剧还能变脸。
电光火石间,江侍郎蓦地悟到了严侍郎的意思。
华尚书还未定罪,陛下也未至暮年,就算他现在得了四皇子的青眼,好处也未必比付出多。
不过四殿下交代的事情还是要做的。
不就是为难容秦吗?等过了这阵子,他堂堂工部侍郎整治一个小清吏司郎中还不是信手拈来的小事。
江侍郎对上容秦半含笑意的眼睛,背后却莫名生了几分微妙的寒意。
随着周围的值房陆陆续续响起脚步声与交谈声,李潭江的心再一次提到了嗓子眼。
他和匆匆赶回来的杨松一同上前,生怕看见自家郎中被其他人孤立的场景。
毕竟原先所有清吏司的官员都应约了容秦聚星楼一宴,可到了今日一早,又有近一半的官员临时抱恙回拒,那状态就像生怕和容秦扯上半分关系似的。
哪知面前这群前些日子还隐隐约约有些看不起容秦的清吏司官员们今日和容秦好得跟亲兄弟一样。
什么回拒?
没有的事!
待知道容秦定的酒馆是聚星楼的醉仙馆时,工部的官员们更是一惊,笑容也添了几分真实。
其人变脸之快,让李潭江和杨松措手不及,反倒是容秦完全不在乎自上而下的排斥和讨好,一门心思地翻找着历年工部划量田地的记录文书,不知在找些什么。
比起前朝初见端倪的小乱子,后宫倒是因为孙贵妃和楚凌绝的死显现出前所未有的一片宁静。
谢昭婉进宫后按照惯例先去拜见了太后与皇后。
前者礼佛不出许久,甚至打算再凉些时候去五台山祈福,见到她还挺高兴的,只是恍惚间会唤谢昭婉几声长宁。
后者似乎早就料到谢昭婉今日的进宫,甚至不曾多留她几刻,直接让女官将她带到了楚凌月的宫门口。
楚凌月一向自诩是要沙场征战平定天下的女将军,她身强体壮,宫内放的冰冷得谢昭婉都打了个寒颤。
“真是事多,扫红,让人把冰挪下去几盆。”
楚凌月嘴上说着不想见到谢昭婉,动作倒是很诚实,不仅提前备好了谢昭婉爱吃的点心,连茶都是谢昭婉最喜欢的雪顶含翠。
“你来干什么?”楚凌月撅起嘴,一副不欢迎你的模样:“老四最近应该在玩卸磨杀驴这一套吧?怎么你还有空来宫里找我?”
她敏锐地嘶了一声:“你不会是又给我找了麻烦吧?”
“自然不是。”
谢昭婉嘴角上扬,漆黑的双眸泛着意味深长的微光:“公主呀,我是来问您知不知道温郢这个人的。”
“你,你什么意思?”楚凌月僵了一瞬:“他是那本话本里的人,对吧。”
“不对,你肯定不是专门进宫一趟就为了来问温郢是谁的那种人。”楚凌月眯起眼,猫儿似的往前探:“要是你想知道温郢是谁,你不回来问我,你只会自己去查,再拿查到的结果来套我的话。”
扫红迟迟地端来楚凌月平日常用的蟹粉酥,她随手捻了一块:“你这种九转十八弯的心思就别在我面前卖弄了,谁也没比我更清楚你的真面目,有话直说。”
刻意地在转移话题啊。
谢昭婉看破不点破,反而从善如流地笑道:“惯常只有出嫁的公主才会开府,可你不同于寻常公主,自然没有这个限制。”
“在宫里虽说探听消息方便,可出宫开府能干的事却更多些。”
经楚凌月打岔后,谢昭婉瞬间换了一副表情,仿佛从未提到温郢似的拖长了调子戏谑道:“公主想做女将军,总待在皇后娘娘的羽翼下缩着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