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桂的浓郁甜香在摊贩的叫卖声中飘散，燕京被桂香笼罩，大街小巷皆推着最鲜甜的桂花糕。
中秋将至。
今岁燕京发生了不少大事，却并不能影响到百姓在迎中秋的欢快心情。
礼部承办的中秋灯节如火如荼地在东市扎起了花灯，各家也凑趣献上准备多月的精致彩灯，不少志于此的勋贵人家想博一个灯王的名头。
申时一刻，正是东市大街最稀疏无人的时辰，整条大街只剩备晚食的摊贩们在各自的摊位埋头做活。
“欸，老刘头，你听说了吗？”浇糖人的小贩凑到隔壁扎灯笼的老刘头身边：“就文肃伯爵田闹出的那档子事。”
“你当我聋了瞎了啊，这事在咱们燕京城还有谁还不知道？”
老刘头用带着粗糙厚茧的虎口卡住一根细竹条，十指灵巧地扎好了一只兔子灯：“那叫温什么的人也忒坏了，居然还故意埋了界碑去蛊惑四皇子污蔑老臣，我听说他在河间府就暗中杀了好几个人，真是——”
老刘头将兔子灯放进身后的竹笼里：“太吓人了，还好抓着了，不然谁心里不打鼓啊，身边就藏一杀人犯。”
“要么说你消息不灵通呢！”浇糖人的小贩用围裙一擦手，兴奋地从兜里掏出一份刚从城门揭的通缉令：“这温郢，还敢去北镇抚司的司牢杀人灭口！”
“老刘头，你瞧，他往北边逃了，也不知那守城门的大头兵是干什么吃的，连个人都堵不住。”
八卦消息谁都爱听，只是从前和锦衣卫有关的事多半涉及机密，大家都讳莫如深，谁也不敢多打听半个字，今儿倒好，不仅能听到锦衣卫的八卦，还是锦衣卫吃瘪的八卦。
趁着当下东市大街人少，周围的摊贩都竖起耳朵向老刘头和浇糖人的小伙靠近。
“其实我倒还打听到了一则消息，也是关于文肃伯那片害人爵田的。”
炸酥油饼的中年人放下铁夹：“说是四殿下与那两个大官都想将计就计把那片良田占为己有，反正界碑一埋，还不是他们想怎么圈地就怎么圈地，所以那些租种田地的佃户才一定要死。”
“那些佃户原本就是世代租种文肃伯爵田的，虽说近来因为文肃伯谋逆案只得住在隔壁华尚书佃户们的庄子里，但肯定没人比他们更了解自己平时种的田地有多大。”
“你们说，会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那些佃户一定要死啊？”
中年人压低了声音：“你们想啊，本来普普通通的一件事，莫名其妙还引来了北镇抚司那群煞神的关注，接下来就一发不可收拾，传得大街小巷都是，我在河间府还有点亲戚，那温郢我听说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童生，怎么可能跑来京城，还妄图能从锦衣卫手底下灭口佃户们？”
“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点奇怪。”
老刘头年纪最大，他慢悠悠地放下削好的竹条：“往年那些大人们都喜欢把事情赶在中秋前解决，今年这件事却越拖越乱，西城日日都有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的人，眼见中秋就要到了，这件事却好像没一点进展似的。”
眼瞧着要到了饭点，街上的百姓逐渐多了，老刘头他们摊前也围起了食客，大家忙着生计，八卦谈话暂先告一段落。
“师傅，你这油饼看着怪香的，怎么卖？”
清澈的男声在酥油饼摊前响起，中年人忙着将擀好的面饼下锅，闻言头也不抬：“一文钱两块饼，直接丢碗里。”
“那就来四块吧。”身着山青白鹇官服的容秦心情颇好地往铁锅旁焊着的小碗里丢了两枚铜板：“齐光要不要？”
谢昭婉从没吃过这类街边小摊，闻着香味倒有了几分好奇：“便试一试？”
“公主要是知道你推了宫宴却在东市大街同我吃这些，定是又要生气的。”虽这么说，容秦拿酥油饼的速度却连顿都没顿一下：“眼下谣言愈演愈烈，也就只有你我还清闲。”
中年人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忽得抬头，先是瞧见了一件颇衬青年儒雅气质的白鹇流云山青色杭绸长袍，再才看见青年俊逸的眉眼以及嘴边掩不住温柔的笑意。
他身边的女子头戴暗色帷帽，一袭竹青绣云雁六幅湘水裙，身上的绸缎料子仿佛能印出霞云似的潋滟流光，即便中年人没见过什么世面，也知道这身衣裙不是谁都能买得到的。
不过燕京遍地是官，随便丢十颗石子出去都能砸到三四个官员，眼前人多半是哪家的公子哥带着夫人出来玩罢。
中年人这样想着，忽得闻一声尖利的镗锣。
“宣课司办事！通通不许走！”
打面而来的是由五个衙役围着的三位同样披着官袍的男子，为首者身着湖绿绣黄鹂长袍，后两者同样是湖绿官袍，却绣着鹌鹑。
容秦敛了笑，当即便认出为首之人正是宣课司的正课使，官正八品，身边的两位估计是宣课司副使，官阶还要再低一级，位从九品。
别看三人官位低，宣课司可是京城唯一的征税机构，不仅掌各省商货统税及当杂各税，还要筹计各省新增税项、烟酒杂捐，乃至发给各省田房税契、货商牙贴都由他们全权经手，还一并统辖着大燕十三省的税课司。
由于品级低下的原因，即便宣课司就设在崇文门，皇帝也甚少对宣课司过问。
海量的商税以及各大商会金山银山般的孝敬，加上微乎其微的管制，宣课司可以说是燕京最有油水的部门。
先前户部还是赵尚书管辖的时候，宣课司的正课使便是赵尚书的铁杆下属，其收下的孝敬，有一大半都是要上交户部打点上下的。
现下户部换了陈尚书，宣课司也跟着被塞了成了四皇子的人。
有了更大的靠山，他们行事愈发嚣张，甚至到了隔三差五就挨个商铺搜刮一番的程度。
大燕商营艰难，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税目和杂捐的项目太多了，今日是宣课司来收税，明日户部又会来数人头，后日顺天府也要打点孝敬一番，再后日还有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卫两尊大佛。
若非陛下对此的容忍度极低，每次孝敬交得也还算少，他们的日子早就过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