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旗憋了又憋,最终还是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容大人再这样,薛某免不得要请您去诏狱走一趟了。”薛泽无奈,只好祭出所有文官都谈之色变的锦衣卫诏狱。
“好说好说,现在去走一趟还能熟悉熟悉路,一回生,两回熟,日后要来也比别人多占了几分先机。”
薛泽:……
另外两个小旗也传来闷闷的笑声。
这位容大人,还真是不一般。
薛泽正欲起身,忽得见适才还嬉皮笑脸的容秦收敛了轻飘飘的笑意,转而正色道:“薛镇抚使可是要去文肃伯府曾经的爵田?”
“公务之事,恕薛某无可奉告。”薛泽停顿了一瞬:“告辞。”
薛泽虽什么也没说,可他的表现同样给了容秦一些信号。
看来他身上的公务的确与爵田有关。
这爵田到底藏着什么东西?户部不敢接手也就罢了,怎么连锦衣卫都招惹上了?里面不会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皇室秘辛吧?
容秦心里对这份爵田的在意再次加码,他让德安叫了一辆马车,两人同样往京郊去。
车夫三代都是土生土长的燕京人,对京郊这一半十分熟悉,见雇主年纪轻轻又穿着官袍,对自己的态度也十分温和,便毫无戒心地将自己对这片的了解说了个遍。
他们在这里绕了三圈,却还没有找到文肃伯府爵田界碑的位置,成片的金黄稻田在漫天霞光下仿佛闪烁着点点星光,麦浪阵阵,可无论德安和容秦怎么看,都没有从中找到任何一点界碑的影子。
好啊,难怪户部那群人一句话都不吭。
容秦闭上有些发疼的眼睛。
很少人会给自己的田地围篱笆,那么区分这块田所属何人的证据便是官府的文书以及文书上定好的界碑。
为了保证田地所属人的权益,每年都会有屯田司的官员来丈量田地,更新文书。
往年也不是没有过偷偷挪动界碑的案例,但多不过是左右几尺地的距离罢了,做得最厉害的也不过挪了半里地。
这都算是普通的纠纷,直接按照官府给定的文书判断谁是谁非便是,过错的那一方最多也就是赔赔银子,闹得厉害的再进牢里关两天。
但拔界碑之后性质可就不一样了,况且这拔的还不是普通的界碑,而是高宗皇帝亲赐下的爵田的界碑。
少则坐上几年牢,多则流放三百里,碰上严判的刑官说不定能流放八百里到安南去。
不过即便如此,这事也该归刑部或者大理寺管才是,为什么还会递到他这里来?
容秦指着田:“师傅,你知道这片田都是谁家的吗?”
车夫想了想:“小的也不太清楚,只知道这地儿分别是两个大官的田,您若没找到界碑的话,不如问问前头庄子上的佃户,他们总知道东家是谁。”
为了防止可能的打草惊蛇,容秦让车夫去问了正在田间劳作的佃户们。
田地侵占和界碑挪动一般都是田地相连的人家会有的矛盾纠纷,文肃伯爵田界碑被拔去,最有嫌疑的应该也是左右的田地的主人。
然而问了还不如不问。
薛泽带着三个小旗浩浩荡荡地把田里的佃户吓得跪在地上一句话都说不清楚,见到同样来问话的车夫后还将车夫当成了嫌疑人,把老实得车夫骇得够呛,一句争辩都不敢有,直接带着一位锦衣卫来找了容秦。
望着车内刚刚见过面就给他们留下来深刻印象的熟面孔,那名小旗罕见地陷入了沉默。
他想沉下脸,用吓唬别的文官的态度对待容秦,可这和他年纪差不多,甚至比他更小上几岁的文官方才发表的诏狱一回生二回熟言论实在太震撼了,以至于小旗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措辞。
“容大人是不是该给薛某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呢?”
还是薛泽前来才拯救了这名在容秦和善笑容下不知所措的小旗:“薛某早就想问了,容大人在馄饨摊一直明里暗里问薛某文肃伯爵田的事是为什么?”
“薛镇抚使,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
容秦连马车都没下,他指了指看不到界碑的麦田,刻意让自己笑得高深莫测,好似早就猜到了背后的真相一般:“丈量田地并估算分配一直都是工部屯田司的活,文肃伯因谋逆被抄家灭族,这片田再肥沃,应该也没那么重要,为什么堂堂锦衣卫北镇抚司的镇抚使却会出现在这里?”
薛泽面色微变:“北镇抚司内部公务,恕在下无可奉告。”
“其实也不用你告诉我了,光是薛镇抚使你人在这里这件事,本身就告诉我足够多的信息了。”
容秦啧了一声:“让我猜猜,界碑被人拔走了,而且不知所踪,对不对?”
“因为是爵田,所以不需要年年丈量,加之文肃伯曾经势大骄横,总是想尽办法侵占别人的田地,所以官府的文书也是数年前的,所以毫无参考意义。”
“若是相邻的田地好查,你们早就弄清楚了,偏偏这片地方是京郊唯一的连绵良田,文肃伯爵田的界碑没了,你们也不敢直接传唤怀疑另外两片的主人。”
“那么,薛镇抚使,最有可能拔了文肃伯府界碑的、左右相邻田地的主人是谁?为什么你们不通过查检他们的官府文书的方式确定文肃伯爵田的大小?”
容秦跳下马车,先是蹲下捻了一粒麦子,又用手分别挖了挖附近几块的土,他擦去指缝里的泥渍,极有诚意地笑道:“薛镇抚使,我们可以合作,这不是什么机密,你不告诉我,我也大可以找旁人问,左不过多费些功夫。”
“但我知道一些更重要的东西,如果我不告诉你们,我猜你们多半是要走弯路的。”
“怎么样?我的脾气和能力薛镇抚使您再了解不过了,我们两方都付出一些诚意,合作搞定这个麻烦的事。”
他背靠马车,嘴角噙着一抹最有少年意气的浅笑,艳丽明媚的霞光与马车印出的暗沉阴影在他身上相接,却反倒突显了这份令人不由为此折腰的矜傲锐意。
相对无言,车夫和被揪过来的佃户是不敢说话,薛泽却是在低头沉思。
半晌,薛泽缓缓道:“爵田左右的两家分别是定安侯周礼与工部的华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