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凌月及笄后,三皇子大病一场,谢昭婉没再去见楚凌月,楚凌月也没来见她。
若非邀容秦赴宴的帖子翻了几翻,谢昭婉都要觉得那日黄昏下截然不同的楚凌月是自个儿梦里的。
燕京慢慢地生了暖意,谢昭婉出嫁时移来的桃树焕了新芽,户部开始着手统计去岁冻毙的百姓,两道偶尔能见着挂白幡的人家。
容秦早在琉璃阁开业前便从四皇子手里拿了一大批稻种,自个儿先捣鼓一部分,再用他买的小荒田划块耕种,待近日,他手里已有了大批的新良种。
这事似乎极耗心力,他一连几日都睡在书房的长榻,连早膳也匆匆只吃了几口,好容易将新稻种全送出去了,这才停了脚步。
谢昭婉不是很明白他在做什么,但她戒心尚存,觉得两人保持这般距离很是不错,她不希望容秦过问自个儿铺子庄子的事,便也不曾对容秦的事多问。
况且容秦早晚都是要外放为官的,有志于农桑之道总比对稻米一窍不通来得好。
小周氏被悄无声息地送回了乡下,赵雪青病得起不来身,夜里发起高热,谢昭婉干脆从宫里请了太医来瞧,赵雪青对着红苓泪流不止,没提要接小周氏回来的话。
这样闲适安静的日子便很好。
谢昭婉从来都不喜贵女间的交际花会,从前只觉得疲惫,甚么你请了我我也要回请,个个小姐夫人们的喜恶忌讳皆要记清。
做客人有万般规矩,做主家更闲不下来,卯时不到便要洗漱,去见那一模一样虚伪的笑脸,打着精神做到八面玲珑。
回府来还有账要看,手下的庄子也要打理。
谢二爷为保住和长宁郡主那头故旧的关系,一直不曾续弦,府里的大事小事也全是谢昭婉拿主意,丫鬟管事还有休沐,谢昭婉可是一整年都没半刻歇息的时候。
出嫁后,谢昭婉便借着容秦殿试的由头将劳什子宴会全推了,如一个普通的贡士娘子般,一心一意窝在院中打理家务。
得闲了便教教婆婆周氏识字看账,陪容秦捣鼓他那些奇思妙想,两人的关系相敬相重,言笑晏晏,关系却始终隔了一层雾似的。
殿试那日,宋皇后身边的凤仪女官将谢昭婉一同迎入宫中。
楚凌月近来动作颇多,有些事做得宋皇后都心惊,她见谢昭婉还是当年那娴静如水的姑娘,心下又是满意,又是担忧:“齐光呀,谢侯那拎不清的要你嫁,你怎得都不进宫跟姨母说一声?你这般的品貌家世,便是再仓促,又怎会找不到门当户对的才俊?”
“也怪本宫错看了贵妃那对母子,没得让你平白遭这苦,本宫这坤宁宫尽是从小看你长大的姑姑嬷嬷,齐光,你给本宫一句准话,你愿留在容家么?”
宋皇后明里暗里派人打听过容秦,查出他出身贫寒,往上数五代都是农家,还有容秦与四皇子的琉璃生意。
而查了这样多,却依旧没寻到容秦品行能力上的错处,反倒都说他乐善好施,是仁义之士。
但即便如此,宋皇后仍觉她看大的小姑娘受了天大的委屈。
谢昭婉柔柔抚在宋皇后膝头,她想着楚凌月与宋皇后直白的关切,即便二人对她有些试探利用的成分,却依旧是为数不多真正为她着想的亲人,她不禁眼眶一热。
“娘娘,齐光与母亲所求,您是明白的。”
她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镇国公府何等滔天权势,从燕北东南到京城御军,哪个没吃过宋家的军饷?到底真是边关刀剑无眼还是党争暗害?”
“宋家冤屈自难查,可前朝夺嫡惨案史书铁笔犹记,孙阁老与孙贵妃势大,就连裴首辅亦要避其锋芒,然世家林立,清河崔氏,苏州沈氏,楚凌绝与楚凌霄哪个又是善茬?”
谢昭婉泪盈于睫,字句掏心:“陛下封赏我,未尝没有心知镇国公府冤枉的意思,可姨母,做皇家的儿媳与当功臣遗孤是两码事,齐光自知担不得重任,却不想因我而带累您卷进这般泥潭!”
“容家虽贫,但婆母和善,夫郎上进,齐光不要富贵荣华,只愿余生知足常乐。”
四下无声,谢昭婉垂眸低眉,暗自拭泪,宋皇后待她胜似亲女,可皇家便是亲母女都免不了试探,更何况她一个外甥女?
好在宋皇后对谢昭婉并非没有真心,见她言辞坚决,不似作伪,便喊她坐到自己身旁,亲自拿帕子替她拭泪:“多大的人了,还还像个孩子似的动不动就对本宫掉泪,罢了罢了,左右那容家待你不好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本宫便依你罢。”
“齐光自小有主意,若是月儿如你一般,本宫不知要省心多少。”
宋皇后叹道:“及笄宴后,她的心便大了,往日还愿意与本宫瞧驸马名册,昨日却撕了名册,直言俗子胸襟谁识她,要学太平公主做女道。”
谢昭婉讶异:“您肯依她?”
座旁宫侍再添灯烛,荧荧烛光印出宋皇后眼底的意味深长。
“本宫不依。”
“但是陛下肯了。”
宋皇后在提醒她。
但这又代表着什么?
宫侍早在不知何时尽数退去,谢昭婉蓦然为自己的想法惊出半身冷汗,正待她再问,宋皇后却笑眯眯地转移了话题:“不说那孽障了。”
“容秦的文章本宫和陛下也看过,文章四平八稳,倒不是那等空有辞藻堆积而言之无物的取巧之徒。”
“陛下喜爱这般踏实的士子,想必齐光能等到他的好信儿了。”
谢昭婉心下仍疑,面上却跟着笑开了:“娘娘尽会宽我心。”
恰此时宫外来报,原是乾清宫的黄公公喜气洋洋地求见皇后。
黄公公师从当今最信任的大太监,他方一进殿便眉开眼笑地磕头:“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给临安县主请安。”
“奴才这头有个天大好消息告知娘娘与县主,那容秦容少珩被陛下金口玉言点了探花郎,又点了苏州沈家那才子为状元。”
“此番倒好,齐光也算苦尽甘来。”
宋皇后展颜一笑,将谢昭婉前些日子刻意躲闲的社交当成了不好意思:“那容少珩倒争气,未及冠便是翰林,只怕是孙阁老的嫡长子也没他这样的少年才气。”
黄公公陪笑完,脸上的表情又复杂了起来,他细声细气地说道:“二殿下与四殿下也被陛下传去共选天下英才,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