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公公语焉不详,再觐见的坤宁宫首领太监却没有这个顾忌。
殿试规定,卯时末众学子入殿,在听了裴首辅、孙阁老二人一番教诲后,再由当今拟定选题,辰时末方可提笔。
期间六部尚书行走阅卷,裴首辅领着三位阁老摘句悉奉于当今。
河套自前朝因夺嫡之乱被夺后至今未能收复,当今一直念之不忘,考题更以农务代指军务,更让人将受了罚的二皇子楚凌绝并四皇子楚凌霄一同请来殿内共揽贤才。
楚凌霄自入殿叩安便主动落了楚凌绝半步,他性子开朗,极爱说笑,在当今跟前倒也不曾在当今面前避讳自己与容秦的关系,反倒趁着士子动笔时故意对皇帝道:“父皇,您找儿子来,儿子倒不敢选了,没得御史说儿子徇私。”
皇帝余光见楚凌绝梗着脖子冷脸不说话,心下对这自己静心培养过的孩子不由叹息,脸上笑着点了下楚凌霄的额头:“惯浑的臭小子,殿中尽集英才,哪个都是大燕栋梁,哪里轮得到你徇私?”
于众士子面前,一向宽和重名的皇帝自然愿意陪楚凌霄演这一出父慈子孝,好彰显天家风范。
当今这题看似刁钻,然容秦上辈子再偏门的考题也见过,又背过不少状元策论,殿试考题更读了不知凡几,他心怀物则笔如有神,敛目凝神,笔下文章如行云流水般写成。
楚凌绝在谢昭婉和楚凌霄手上连吃了几个大亏,自然连带着把容秦也怨上了。
他不顾皇帝脸色,刻意在容秦身边走动,那厚底玉龙纹长靴踏在汉白玉地砖上的响声明显至极,直把坐在容秦身旁的沈大才子气得脸都沉了。
奈何容秦是经历过现代无数车鸣笛人喧闹考试的卷王之王,对此毫无反应不说,甚至倍感亲切,脑中逻辑更明,那暗藏于花团锦簇八股文下的思想更让巡考们见之惊叹。
坐在第二排的齐荀乍见考题本就自乱阵脚,再被靴声与楚凌绝弄出的其他响动一吵,那眉头几乎皱成川字,半个时辰不到,他干脆明目张胆地停笔,对楚凌霄与裴首辅挤眉弄眼,示意他们快把楚凌绝弄走。
可叹可悲,楚凌绝大费力气,要对付的人却怡然自得,容秦甚至还有闲心在发作草稿的宣纸上罗列要给谢昭婉带的糕点。
裴首辅定力非凡,不愿得罪任何人,孙阁老暗恨楚凌绝不争气,却也不曾站出制止。
而楚凌霄一撩衣摆,众人皆见他穿着走动无声的玄锦软布鞋,他佯作不经意般一笑,低声对楚凌绝道:“二哥,学子科考不易,您要为难容少珩,切莫牵连他人。”
他声音虽轻,却同样有学子听见,不仅收获一片感激的眼神,更把楚凌绝为难容秦一事放在了明面上。
皇帝本还尚可的脸色愈发不好,他上下端详着容秦,见他面色如常,字字平稳,依旧身着儒衫布衣,只是料子厚实了些,再念起他字字珠玑的策论……
老二万般好,却无度量,容不得人,若是真真的太平盛世倒也罢,可河套未收,燕北不稳,东南倭寇横行,江南世家林立,老二守不住这江山。
而老四,旁的优点不明,却能知人善用,善待臣下,连寒门士子也愿折节下交……
待到殿试终了,士子入殿外待听封,皇帝将贡士前二十名的策论一一阅过,又将策论传阅于几人,他看不出喜怒,只先对楚凌绝问:“你觉如何?”
楚凌绝心知今日已让父皇不喜,先是说了几个自个儿觉得文章好的士子,他觑皇帝神色稍缓,想到谢柔婵收的那几份大礼,又试探着道:“儿臣以为,这马兴文,徐盛源,赵铭几人皆是良才,当请以二甲前十。”
孙阁老当下便变了脸色。
陛下正当盛年,膝下子嗣不丰,两个皇子府里的事他哪有不知道的?
楚凌绝糊涂!
皇帝笑了笑,不曾评说,转而问楚凌霄:“你以为呢?”
“儿子向来没什么高见,要是错了,父皇可别打我板子。”
楚凌霄见皇帝舒了眉,才指着沈大才子沈铮的策论:“儿子以为,这沈铮名不虚传,果真是天下第一才子,这一句三典,着实厉害。”
“榜眼么,儿子没找着,但探花一定非容少珩莫属了,儿子虽无文采,但眼睛还是长了的。”
楚凌霄煞有介事地分析成功逗笑了皇帝,他笑了半刻,却骤然摔了案上的奏折:“孽障,给朕跪下!”
“马兴文送的金子用得可还爽快!”
皇帝本该喜怒不形于色,可他有心想掰正儿子,便假作盛怒,斥道:“老二,你还真娶了个好皇子妃,朕没立太子,你们便敢卖官卖爵,当着朕的面培养党羽!”
“老二!朕还没死!”
“陛下!”
裴首辅吓了一跳,当即同几位尚书阁老一同下跪:“陛下年富力强,乃万岁之相!”
皇帝的眼如淬了冰一般扫过他们,最后又落在楚凌绝兄弟身上:“黄全忠,传朕的谕令,二皇子禁足间未曾反省,反倒殿前失仪,加禁足半年。”
“老二,你母妃想见你,你去见一面,便回府禁足,无召不得进出。”
“至于老四,你不是一直说着想去工部学学么?那便去罢,一旬内,我要看到你学到的东西。”
“容少珩文章详实,论之新颖,又是寒门出身,朕本愿点他为状元。”
楚凌绝走后,皇帝眨眼便又成了那宽容的仁君,缓缓笑道:“但那苏州沈家却有几分本事,果真是盛名之下无虚士,沈铮名声赫赫却愿来报效朝廷,朕也愿意给沈家这个面子。”
金殿唱名,御笔金言点沈铮为状元,册为从六品翰林院修撰,傅惟为榜眼,容秦为探花,册为正七品翰林院编修,一甲三人俱赐“进士及第”。
容秦在万千读书人艳羡的目光里淡然上前,磕头谢恩。
一甲三士打马游街,暖阳融融,两道聚满了见新科进士的百姓,无数荷包帕子往他们三人身上砸。
沈铮累得直打呵欠,傅惟年过而立,神情略有尴尬,容秦面带浅笑,那双仿佛流光溢彩的桃花眼让不少闺秀暗自懊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