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稀还记得那个男人带我走的那年,我8岁,哥哥16岁。
八岁的孩子,按照道理来说,理应什么都记不清才对,但是那一天对我来说,就像是……对,苏意姐姐说的人生转折点。
那天的天空很蓝,连一丝云彩都没有,蓝得,让人抑郁。
那天一大早男人就带着哥哥出门了,而母亲则是帮我们收拾着行李,那个瘦瘦小小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干枯的手臂一直都紧紧的牵着我。
她哭着跟我说,是妈妈没用,让我等她,等她身体再好一点,就带着哥哥去找我们,到时候全家人都还能聚首。
她说了很多,还说了让我帮助照顾那个男人,当时我很多词都听不懂,只是依稀记得她口中不断重复的那几个词。
“监视”“金币”“写信”,哦,还有一个,“报告”。
在分别之际,哥哥抱着我一句话也没有说过,我也终于意识到似乎短时间要与哥哥分开了。
我死活不肯撒手,但是却被男人强行把我从哥哥怀中扯了出来。
我到今天还记得哥哥那双湖蓝色的眼睛,里面含着泪水,在阳光的折射下亮晶晶的,他认真的看着我,跟我承诺道:“娜娜乖,好好听爸爸的话,好好长大,等哥哥去接你回家。”
我很认真的记住了这句话,这个世界上,只有哥哥对我最好,也只有他不会欺骗我。
只是,承诺再真诚,也终究抵不过现实。
我终究还是等不到哥哥实现他的承诺,便……死了。
起初男人把我带到一个庄园,名字我不太记得了,只是依稀记得到处都种上了红色的花,那种花很漂亮,香香的,我不禁摘了好几朵,想着保存起来等哥哥回来就将花给他看。
只是结果不太好,男人点头哈腰的迎着另外一个身穿盛服身形像吹胀了气球一般似的的男人走了过来,他在见到我手上的花之后脸色大变,不仅对我疾言厉色,甚至还要让我当众跪下赔罪道歉。
最后还是那个发胖的男人笑着摆摆手说算了,这事才算过去了,还亲切的扶我起来,让我叫他伯伯。
后来才知道那个发胖的气球伯伯是我们的雇主--阿道夫?格纳。
从那天开始,穷酸的男人开始便换了一个样子,一直都打着补丁的衣服变成了体统的制服,头发也每天用发蜡打理得一丝不染,甚至还用上了以前我们都不敢奢望的丝巾作为日常的手绢。
当然我的衣服也被全部换了个遍,有的是气球伯伯送的,有的则是小姐,也就是气球伯伯的女儿将她小时候已经用不上的旧衣服给了我。
虽然平时大部分的时间只能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只能偶尔在主人外出的时候才能到院子里逛逛,但是这里不仅比狄通城的贫民窟大上许多,而且还能偶尔吃到一两块胖胖的厨娘偷偷给我留下的牛奶饼干,我已经很满足了,当然,如果哥哥也在这里就 更好了。
第一年,男人兴奋的拿着一堆的金色银色的钱币堆在我的面前,他热泪盈眶的跟我说:“安娜,爸爸就知道自己没有选错,你看,这些金币,如果我们还留下狄通城干苦力,只有不吃不喝五年也未必能赚得到,我就知道没错……我就知道肯定是对的……”
男人那天晚上兴奋极了,他一整晚都在写信,可能是太兴奋了吧,脚下的小纸团都堆成了一座小山。
他在第二天便带着我出去了城里拍照,将照片、信,一部分的金币都寄回狄通,然后再带着我在小吃街随心所欲的逛街吃东西。
男人笑着跟我说:只要再过多几年,他就能存钱在这里买一间小小的房子,到时候再把母亲和哥哥接过来,就能用一家团聚了。
我也很高兴,每天都在掰着手指头,希望这几年的时间快点能过去,这样就能见到哥哥了。
只是,这样的好日子并不太长久。
男人跟庄园里面的一个女佣好上了。
我发现的。
在主人全家都出门的时候,在那个院子里一处并不太隐秘的角落。
哦,对了,院子是那个男人工作的地方。
光天化日之下,四肢交缠,魔音贯脑。
这些形容词不是我说的,是胖胖厨娘嘴里说的。
那时我被厨娘捂住了眼睛,带到厨房,厨娘语重心长的对我说:“小安娜,男人都是这个世界最不守诺言的物种,记住,凡是只能靠自己,前往不要将指望都扔到一个男人身上,即使那个人是你的父亲。”
当时的我还不太明白,只是看见父亲的穿着越来越讲究了,甚至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跟那个女佣身上的香味一样,我非常不喜欢。
自从男人跟那个女佣在一起之后,整个人都变了一个样子。
不仅早出晚归,有时候甚至不归,而且还常常找不到人,甚至连气球伯伯还来我们的房间问那个男人的行踪。
听厨娘阿姨说,庭院不仅多了很多的杂草,甚至还有一部分的珍稀花种因为下错除虫剂而被弄死了,我对于这些词听不懂,只是知道气球伯伯发了很大的脾气,说再有下次就让我们卷铺盖走人。
男人当晚满身酒气回来愤愤不平,对着我骂了一整晚,甚至还对我动手了。
虽然男人在第二天终于有所收敛,我以为生活总算回到了正轨。
只是男人却染上了酗酒的恶习,甚至直接邀约那个女佣直接宿在了我们的房间。
我的单人床被女佣偷偷换成了双人床,我的床位也从地上变成了床下。
只是这样似乎也还是碍了男人的眼。
那一天,我又被男人因为衣服洗不干净为由,又被揍了一顿,而那个女人赤裸着身体坐在床上,左手拿着一瓶酒,右手点着一根烟,她漫不经心的跟男人说道。
“要不你把她送到我家吧。我家就在隔壁的镇子,而且我儿子也就比她大几岁,说起来也算有个照应,你也不用看着心烦。”
“你家不是还有个瘸脚的丈夫和你那个老不死的丈母娘吗?他们能答应?”男人很快用打我的巴掌缠上女人的身体。
“这有什么的,我负责赚钱养着他们这群废物,他们还敢吱声不成?”
“可是……”
“可是什么,你不也想跟我在一起吗?放心吧,家里那个老不死的看在我养他废材儿子的份上肯定会同意的,而且只是一个娃娃而已,扔口吃的就行了。”
“呵。那就按你说的办吧。”
……
语音渐渐低了下去,其他的魔音重新奏起,而我……则躺在越来越激烈的床板底下,一夜未眠。
“然后你就被送去了那个女佣的家里?”苏意问道,她越听,心里越是沉重。
安娜没有回答,只是轻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那之后呢?”安诺有点着急想听到之后安娜的生活。
一个女孩子,无来由的就被寄养到别人的家庭里,会怎么样?
安娜看着自己的哥哥着急的表情,一如十年前那个搂着他不放的样子。
之后的生活,安娜却也不想说了。
“之后还能怎么样,无非就是寄住在别人家里被人随意打骂而已,我也有样学样,你所听不惯看不起的举动,便也是从那些人身上学回来的。那个男人自从把我扔到那个贱人的家里之后,就再也没有来找过我了,直到那一天深夜,我在外被人一棍子抡晕了过去。”安娜轻描淡写道。
安诺还想知道更加多的细节,却被一旁的苏意按住了,他虽然有点坐立不安,但是还是深吸了一口气,毕竟后面才是关键。
“我不知道是谁打晕了我,只是在醒了之后便被人五花大绑的绑在祭台上,那些人全部都披上了黑色的斗篷,而我则躺在一个很多符号的祭台上。”
“人见我醒了之后,便开始念咒语了,而我也因为疼痛不已又一次晕过去了,等我再次醒来之后,我便成了现在这副样子,身边的人也全部不见了,只留下一间空屋子。你们说,难道我不应该恨那个男人吗?他的所作所为,又配做一个人的父亲吗?”
“那你之前失忆是怎么回事?”苏意问道。
“我也不清楚,一开始的时候,我也是拥有全部记忆的,但是随着躺着的时间越久,我的记忆便开始出现了偏差,在被带离布加斯之后,便丧失了部分的记忆,仿佛回到了八岁那年。”
那一年,我们还没有分开,一切都还没有发生,美好得宛若一幅画。
“这就是全部了?”威尔问道。
“对。”安娜看着围绕在她身边的四个人,“不然还能有什么?你还想知道什么?”
“所以这也是你排斥去布加斯的原因?因为那里是你被献祭的场所?”凯里问道。
“换作是你,你也不愿意去吧,谁那么变态喜欢去看自己被行刑的地方?”安娜没好气的说道。
四人面面相觑, 按照安娜的说法,虽然是悲剧无疑,但是却也是意外的成分占据了大多数。
“那……”安诺小心翼翼的想继续问下去。
“我不想再回忆那几年的时间了,哥!哥!”安娜看穿了安诺的欲言又止。
“睡前故事讲完了,你们可以走了。”安娜发出了逐客令,“今晚我要一个人待着,看到你我就会想起那个男人,很烦躁。”
最后这句话明显就是跟安诺说的。
夜深人静,隔壁房的人应该也已经睡着了,安娜静静的躺在属于自己的手工床上,盖在身上的丝绸被是她哥哥当时精心挑选的,虽然她已经丧失了触感,但是她还是用手搭在上面,轻轻的抚摸了过去。
【吱呀——】木门被推开了,在静谧的空间里,仿佛一道惊雷。
“你……你们怎么……”安娜看着推门而进的苏意和威尔,有点吃惊道。
“你撒谎了。”苏意一针见血。
安娜看了看苏意他们身后已经关闭的木门。
“你放心,你哥哥在隔壁,我让凯里看着他,而且……”威尔抬了抬手,安娜身上的衣服、小棉絮等随风而起。
“我已经设置了风墙,你可以畅所欲言了。”
安娜还是处于沉默的状态。
“你刚刚的话太多漏洞了,明显就是临时才编的。”
为什么一个女孩子会在深夜独自在外?
明明遭受人绑架,但是不仅一点线索也不知道,而且从她刚刚口述的情况来看,她一点也没有恐惧的表情和心理,也没有记忆中断的表现。
而且每逢他们问到的关键的节点就自然而然的不是说自己忘记了,就是说当时已经晕过去了不清楚。
这不符合逻辑。
最重要的是,黑暗萝莉,之所以强大,正是因为自己自愿用自己的肉体作为献祭,以达到报仇的目的。
我将施展黑暗的力量,让所恨之人终日惶惶不安并生活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直到你的生命终结为止。
对别人的报复尚且如此歹毒,更何况是自己的仇人?
“我根据之前的信息指引查到了布加斯,但是却很奇怪,所有的线索在布加斯完全中断。”
他们查了很久,才找到了一丝线索。
“全部在当天去过地下室的人除了当时带你去米哈那的那位人偶表演者,其他所有的人包括守卫队的警员,不是病逝就是遭遇了事故,全部都不在人世了。”威尔想了想说道,“而且,这是第二次的。”
对应第一次被刷掉一群人的,就是安娜被带到布加斯并成功变成暗黑萝莉的那一天。
“换句话说,只要有关你的话题,都仿佛被下了诅咒一般,所有有意无意接触到你身份的人,都不得善终。”
所以……
“没错,那些人,都是我做掉的。”安娜有点意兴阑珊,然后转头看向苏意:“而且你也说对了,我的确撒谎了,现在安诺不在这,我也不怕说。”
她的眼睛变成了鲜亮的红色,然后脸色有点痛苦用手伸入了自己的身体,一根乌黑色的针从她的身体逐渐被抽出,正是那天晚上攻击苏意的武器。
“想知道吗?我后续的故事。”安娜将身体支撑在黑色的针上,神色看上去既悲伤又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