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晚上不行,我约了杜姐姐聊天,问她点事儿。”
房尚功奇道:“找杜纯花?能不能带上我?上次在花月春风楼,都没机会见到她。据说她是花魁啊,美得上天。”
时水想想自己无非就是请她寻人,也没什么大事,点头答应。又觉得好笑:“房小侠在北朝没见过美人么?还美得上天。”
“北朝美人小爷自然见过不少,但来了南朝又不一样,南都至宝花月春风楼,独一无二的花魁怎么能不见见?”房尚功典型“到此一游”的外来客。
刚刚入夜,两人约好换上夜行衣:房小侠说这是江湖规矩,晚上出门得穿这个,不然碰到江湖人会被说不专业。
专业的江湖人房尚功和时水偷偷摸摸地从院墙翻过去,一路借着院中昏暗的灯光,顺着走廊猫腰摸进杜纯花的院子,三跳两跳窜到三楼。时水轻车熟路地摸到一间偏房,这间平日也不上锁,是准备茶水吃食的储物间。房尚功拉拉时水的袖子,对方立刻会意,回头做“嘘”的动作。房尚功点点头,跟着时水往里走。只见她拉开靠着墙壁打的推拉门,上下两排被子散发着廉价的熏香味。
房尚功捏住鼻子,拍拍时水:快点,小爷快窒息了。
时水也不废话,扒拉开下排的被子,按了开关,只听喀拉一声,墙壁打开一个缝隙。时水率先低下身朝里面爬去,房尚功跟着躲进壁橱里。里面空间狭窄,两人脚接着头蜷缩着爬进一个可供人站立的空间。待两人都站起来,房尚功大喘着气悄声说:“乖乖,这么窄的么?多长两斤肉我都进不来。”
时水噗嗤一笑,推推他:“先去把那头的被子拉回去,别露馅。”房小侠翻个白眼,深吸口气,又撅起屁股忙了一通。
再抬头,时水看见他满头大汗满脸通红,一时满可怜,拿袖子给他擦擦汗。
“多谢多谢。”房小侠在墙壁夹缝里还不忘恭敬有礼。
时水悄声嘱咐:“墙壁夹缝就这么大,空气少,别说话。”
说完她耳朵贴着墙,听杜姑娘房里的动静。没人,于是摸索着拉动机关,动手取下面前的两块砖。两块砖比旁边的窄一半,薄一半,取下来就能看到杜姑娘的房间:烛火通明却空无一人,这角度能看到整个房间,小厅的桌上摆着酒壶几个菜,再往后是里间,看不到床只看到红纱帐子。
砖被拿开就有更多空气,房小侠偷窥心中有愧,问道:“小水,咱们在这里偷看人家隐私不是君子所为,是不是不太好。”
时水点点头:“不愧是君子,这样的确不太好。不过咱一进来,屋里的地香炉会转向,杜姐姐一进来就能看见。”
房小侠转转眼,踮起脚朝地下的青蛙香炉看去,整个铜香炉嵌在地下,青蛙嘴朝着门口。
房小侠由觉得不安:“都说做贼心虚,咱等杜姑娘进来就请她放咱出去。把事儿问完就走吧。”
时水从善如流地说:“按你说的办。”
两人虽挨得近,奈何都是情窦未开,容身之处又狭窄不方便动作,竟如挺尸一般等到快睡着了。
在这风月场里心无旁骛的少男少女,真是天下罕见。
忽然听到人声将近,两人不由打起精神。只听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黑衣的高大男子迈腿进来,双手抱着红衣女子,用腿把门关上。
“放我下来吧,咱喝点酒。”红衣女子腿一蹬跳下来,瞟了一眼地上的香炉,目光一凛。
“今儿个晚了,咱先来一场。”那黑衣男子上前去拉女子的衣服。
时水看见女子正面,低胸的里衣露出大片白花花的身体,立马单手捂眼。旁边房小侠也吓了一跳,连忙闭眼转头。这俩生瓜蛋子没想到刚开始就看不下去,只得咬咬牙。
听女子说:“急什么,饿死了。吃一口凉拌豆皮顺顺口,给你倒一杯。”
听到倒酒声,两人睁开眼也不敢大喇喇地看,就飞快瞄一眼。
不得了,女子坐在男子身上,一条腿勾着对方的腰,手拿着酒杯,亲手喂到对方嘴边。
时水蹲下身,背靠着墙索性不看了。房小侠站着看愣了,还是时水踢了他一下才跟着蹲下来。两人僵着背靠着墙壁,不多时就恨不得把耳朵关掉。
耳边传来阵阵低喘和女子的笑声,片刻就眼前一黑,屋里的烛火都被熄灭。呼,墙壁里的两人同时松了口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房小侠把家里人教的《金刚经》念到第一百八十一遍,房间里的灯又亮了。
女子道:“把衣服穿好了!成什么样子!”口气透着严厉和责备。
时水纳闷:他俩吵架了?
过了片刻,时水偷偷冒头看一眼,红衣女子此刻换了身衣裳,深蓝色的高领罩衫,底下是黑色裙子,简直像个老妇人。房小侠也站起来看向外头,看女子的装束也觉得奇怪。
女子披散着头发,一下一下地拿梳子拢着,厉声开口道:“跪下!畜生!”
那声音和之前笑闹的女子声又不同,仿佛真是老了几十岁。
黑衣男子噗通一声跪在面前,膝行到女子腿边,抱着女子道:“娘亲,娘亲原谅孩儿,孩儿就是个畜生!”
这话一出时水瞪大眼睛,和房小侠对看一眼:这俩人干什么呢?唱的什么戏?
女子抬腿就是一脚,可力气小没踢动,口中骂道:“畜生!你不配做我儿子!起开!”
女子明显压着声音,比刚才更生气了。
墙壁里两小只哪见过这阵仗,又互看一眼:别怕别怕,不行咱就撤。
那男子忽然扑向女子,扒着对方上下其手,一边说:“我到底要看看配不配!娘亲,我好想你!娘亲,你疼疼孩儿吧!疼疼我!”
女子不停地挣扎还低声喊着:“畜生松手!”
时水又捂上眼睛,重新蹲下,那两人又开始了。房小侠也同时看过来,俩人一对眼:走!
时水忙把砖头放回去,按了机关。房小侠忙蹲下身往外爬,仿佛后面有东西咬他。
两小只爬出壁橱,把被子放回原处,连呼带喘连滚带爬地跳出花月春风楼。
俩人走出巷子,大大的呼着气。
房小侠脸红得快熟了:“什么人啊,真变态!欺负女人,没好下场!”
时水看他还挺生气,噗嗤笑了:“别气了,没准儿他们是商量好的。”又顿了一下,“很变态,太变态了!怪不得骆大哥不让我来,真吓人!”
说完两个小伙伴对看一眼,哈哈大笑起来。真有种劫后余生,大难不死的幸存感。
两人告别后各自回家,时水洗漱一番,夜深人静时坐在窗前,心中摇头道:今儿晚上太刺激了,都没机会和杜姐姐说事儿。唉,少不得白天时候再去找她。
时水坐在那儿,脑子里呼啦啦地闪现杜纯花和男子的画面,虽只看了几眼,可对不通男女之事的时水已如晴天霹雳。
时水在睡梦中,不得安宁。看到红色帐子里自己穿着红衣坐在男子身上,手勾着男子的脖子,那男子咧嘴一笑,竟是骆新莲!
骆新莲脸埋到自己胸前,忽地一声:“好妹妹,真香!”
时水脸红得无以复加,只想从他身上下来,谁知骆新莲抓着她的腿,竟让她动弹不得。时水燥得浑身如火一般,使出浑身的劲儿向外一踹。醒了。
天已大亮,屋外有下人行走的声音。原来是场梦,时水羞得捂住脸。太可怕了,这到底怎么回事?骆新莲怎么会在我梦里?我怎么会坐在红帐子里!
时水摸了一把脸,呼吸急促,头发晕。莫不是病了,她起身下床,觉得双腿发软,小腹隐隐疼痛。诶,真有点不舒服。再回身一看,不得了!床上竟然有一滩血?!
时水这下慌了,打开门去喊殷熙。
等殷熙头发都没梳的坐到床前,时水已经哭着喊着开始交代后事:“阿熙啊!我可能是要死了,得了什么不治之症。我完蛋了,早知道就不去找杜姐姐了。我连师父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师父啊师父!”
时水又开始嚎她师父。
殷熙和几个丫头捂嘴笑起来,有人捧着月事带进来,小平亲自拿着换洗衣服拉时水到净房里。看小平开始脱衣服,时水忙道:“现在就要换寿衣了么?不给我洗个澡?”
殷熙跟进去隔着帘子,噗嗤一声笑起来,实在忍不住越笑越大声。时水正要发作,小平给她带上月事带。她好奇看着,又没了声。
殷熙隔着帘子给她普及月事期间的注意事项和女子生理卫生知识。小姐妹相见这些时候还没来得及交流这方面,殷熙只当时水早就经历了这遭。没想到孩子没开窍,和生理晚熟有关。
时水拉开帘子:“这么说,我这不是病?大家都这样?”
殷熙点着她的额头:“傻丫头,你长大了。能嫁人了。”
时水听到嫁人两字,脑中忽又闪现梦中和骆新莲抱在一起的画面,刷地脸红了。双手捂着脸,又开始害羞。
殷熙看来露出老母亲般的笑容,点着头朝下人吩咐:“中午炖鸡汤吃,再给小姐做一碗红糖鸡蛋来,早晚各一次。米酒汤圆做夜宵,小日子这几天得好好补补。”
时水成人了,殷熙府上人仰马翻一通。
昨天共患难的小伙伴房尚功,早起看着裤子上的一坨,脸皱了起来。他虽不是头一回这样,可师父说他还小,现在不适合娶妻,也不适合找女人。房小侠不疑有他,每次都装没看见。唉,昨儿晚上杜花魁屋里那幕把孩子吓坏了。现在想起来,房小侠只觉得自己一年之内都不想再见什么花魁美人了。
天底下最纯情的两人,各自心中有了关于情爱的新定义。
杜纯花在转天白天带着点心鲜花来拜访时水。
杜花魁翘着二郎腿,风姿绰约的刮着茶盅上的沫子,那眼打量着时水。“怎么?丫头气色不好,练武之人不应该啊。”
时水不太敢看她,心中为上次的事有点尴尬:“我来葵水了。头一次。”
杜花魁一笑,什么都懂了:“我说呢,原来如此。”她眼珠一转:“丫头!该不会,是那回带小情人来,然后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杜花魁没说完就笑起来。
时水头回觉得这女人不怎么好相处。
“杜姐姐别笑我了,上回我可是吓死了。”时水面色不佳,这回更黑了。
杜花魁静了片刻,打量时水是真尴尬,也不取笑她了:“怎么?真吓到了。这可不好。原是我请你去的,又不想别人看到你个漂亮丫头,才让你从密道里过来的。谁曾想,那人忽然就来了,不好打发只能领进屋。”
杜花魁低声细气地解释。时水点点头:“好了,不提他了。”
杜花魁也同意:“是,你还小,这些变态的不该污了你的眼。我今儿特地来,听你想跟我说的事儿。到底什么事儿啊?”
杜纯花红彤彤的指甲拍拍时水的手。
时水抬头道:“杜姐姐,要不我想办法为你赎身吧?”
杜纯花笑了,心里暖了暖,这丫头心地纯良,处处为朋友着想。
她摇摇头:“傻丫头,我要赎身还用你么?老娘有的是钱,只是我有我该做的事,我的上家,靠山有让我不得不做的事。哪能说走就走。”
“姐姐这话什么意思?你的靠山不是花月春风楼么?”
杜纯花摇摇头,帮时水把刘海拨到耳后:“江湖儿女,能随心所欲的又有几个?不说我了,说说你的事吧。”
杜纯花不想多说,善解人意的时水也没再提。
“杜姐姐,我找你是想求你帮我打听个人:叫贺小凡。”
杜纯花听到,脸上一僵。
时水接着道:“贺小凡是二十多年前建安府富水县人,父亲是贺诸成,当时任内阁议事大夫。因为获罪被流放,家里落魄被人卖了。有人曾看见她做了舞女,没准儿又被卖入青楼。所以想请杜姐姐给打听一下。”
杜纯花站起来,转身看向窗外:“二十年前的人了,找她干什么?何况还是妓女,能帮你做什么?”
时水也不隐瞒:“杜姐姐有所不知,我师父有本账册,是二十年前借给他银子的人。上面写着贺小凡借给他五十两白银。师父嘱咐我找到这人,把银子还上。”
杜纯花擦擦眼:“傻丫头,人恐怕早就不在了,管她做什么?”
“活要见人,死也有牌位。活着还钱,若人不在了,我会问灵!能问她的魂魄有什么未了心事。总之尽人事听天命,我不能不管的。”
师父交代的差事糊弄不得,不然怎么见他老人家。
师父:乖,摸摸头。
杜纯花嗤地一笑:“行吧,我算看出来了。你就是个实心眼儿的木头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