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时水仔细打量着眼前的魏东寒。风吹日晒的一张脸黑红黑红,褶子纵横深刻,看着约莫五十几岁。身高面相是典型的潮汕人长相,不高不胖。
她心想:这样貌和自家师父是没法比,师父好比松间月,这位魏大人好比浪里沙。
正待要走神,只听魏东寒开口:“小姑娘,听说你来还钱?”
时水未语先笑,当阖府没人听过左不语这名字时,她就料想,师父以前怕是另有名姓吧。
于是掏出怀里的小账册,吹吹上面的灰,双手递向前道:“启禀大人,我师父出外云游,临走时将这册子交托给我,嘱咐我来给您还钱。您瞧瞧这笔记,没准儿就想起来了。”
魏东寒招手让人往前来,接过册子,封面写着“出将入相二十年,嬉笑怒骂一场梦”。
这字! 魏大人眼皮掀动,心里一秃噜,莫非?他紧接着翻开首页,只见一行字“闽州安德府巢湖水师福船统领魏东寒,欠白银二十两。”
嘿!这字他要再不认识,就该把眼挖了当炮仗摔。
待要翻下一页,时水抢先合了册子,收入怀中说:“魏大人,您的账就这些。”
嘿!这小丫头手倒是快,胆敢在我面前抢东西。
魏大人想着,身边的管家已经看不下去开了口:“丫头真是没规矩,好好说话不成,毛手毛脚。唐突了大人。”
时水也不害怕,依旧带着笑,“您老别怪,毕竟是师父年轻时的荒唐事,哪能尽被人瞧去。我得给他遮羞啊!”
嘿,欠了一本的债,可不么!得嘞,这姑娘到哪儿都有理。
这番插科打诨,让魏东寒的心神缓了缓。他已知了来者的身份,不由又仔细打量起眼前的丫头。
青布短打,毛边泛白却整齐利落。头上身上没半点首饰,一条长辫子编在脑后,脸颊边垂下两只小细辫,寻常乡下丫头的装扮。杏眼清澈见底,透着心中的干净。小鼻子小嘴,像是江南女子的五官,骨相柔和圆润,可见性情温柔不刻薄。
好孩子,养的真好。
魏东寒心中已将故人的女徒弟赞了一遍又一遍,因着自己只一个儿子,没闺女,竟是越看越看不够。
时水被看的有些不自在,心道,怪了。我这样子难道比刚才院里的黄铜仙鹤还稀奇?
管家忖着大人的表情,一时看不出风向,忙为小丫头解围道:“老爷,您看这。。。”
“你师父现在何处?”魏大人问道。
“在外云游,不知行处。”
“你今年多大?”
“我今年十六。”
“跟在他身边多久?”
“跟在师父身边十五年。”
霍,那就是打出生就跟着他。魏东寒点点头,又问:“他、、、他叫左不语?”
时水这时已经料定,魏东寒定然认识师父的,只不知是良友还是冤亲了,遂说:“自打跟在师父身边,他就叫左不语了。”
“他可与你说起过以前的事?”魏东寒两眼放光,带着期待。
“未曾提过。”哪怕一句,也无。唉,师父啊,您也不多交代几句再走,让徒儿在这儿猜闷子呢。
“他这些年过得可好?”魏东寒收敛了眼神,投在石板地上。
“师父一直寄居山野。”时水想,这么回答既不显得太穷,又不太平庸。仿佛像师父这样内有大才的君子,主动避世入山一样。
魏东寒有一肚子话要问,此刻竟不知哪句先吐出来才好。
时水也不等他左一句右一句,这一日在府中磋磨地早已没了耐性。
她一把上前掀开账册,指着页脚道:“大人,二十两白银就在我包袱里。立刻奉上,劳烦您在此处签下大名即可。”
魏东寒三品水师督司总领东南海务,岂会在乎这点银钱。他看小姑娘不耐烦都写在脸上,看样子这字一签下,她立马长了翅膀要飞出府。
“我亲笔签字,是什么规矩?老夫从没听过。”魏东寒故意戏弄时水。
“您大人大量,别和我一个小辈计较了,我家师父千叮万嘱,还了钱得求着人家亲笔签名才行。就这三个字。”时水用手点着“魏东寒”三个字。
魏东寒心中一哂,这小老头惯会作妖。他们分别二十几年,现在自家都四十多了,对方可不也是小老头么。
他向管家递个眼神,千言万语,管家一瞬就悟透了,忙道:“老爷,姑娘的包袱,小的这就去取。”
时水也坐到下首椅子上,端起杯子喝茶。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姑娘叫什么名字?”
“我叫时水。师父说:一时见水,举身赴渊。”
魏东寒理理衣角道:“你师父长我三岁,照辈分,你该唤我一声魏叔。”他笑着眯着眼,兹等着小丫头喊人。
什么?时水震惊!自家师父看着不过三十出头,这魏大人少说五十有余,竟还要小三岁?一时舌头打结也不敢多说,硬来了一声“魏叔。”
“诶!好好,我家没有闺女,只一个男孩儿,你见了喊大哥就行!”魏老督司听到这一声魏叔,从眉心舒坦到脚底心。
“多谢魏叔。”时水心想,你家男孩儿我早就见过了,皮笑肉不笑的家伙,还没那两只铜仙鹤好看呢!
嘿,这丫头是忘不了铜仙鹤了。
这时管家上前,手里提着个褐色布包袱。先走到时水面前说:“姑娘快瞧瞧,可是被下人们弄脏了。”
时水结果包袱,打开一看,诶?左翻右翻,翻不到一块银子,这是怎么回事?
她心里瞬间转了几个念头,脸上却不敢露出慌张,不慌不忙地整着包袱。
管家对上魏东寒的眼神,心道:放心吧,大人,小的都办妥了。魏东寒:嗯,你办事我放心。
明明包袱里有二两碎银和十两面值的银票两张,这是她的全部家当,二十二两白银啊!此时却像从没有过?她眨眨眼,望向管家。
管家也贴心地问:“如何?可是有什么不妥?”
时水说:“我银子没了。”
管家一脸懊恼:“没了?什么银子没了?傻丫头,出门在外银子要贴身放啊,可是在路上丢了?”
时水忖着管家神色,心想,是他动了手脚?还是银子落在客栈了?我是来还钱的,总不会贪我这几两银子吧?且看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