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新娘子又跑了?”魏府深处一个幽静的竹院里,公子一袭锦袍坐在竹椅上摇摇晃晃。“回主子,打听到是跟人私奔,当晚就抓住了。”
说话的这对主仆,瞧不出面上神色。“防火这回可是又自由了,魏督司又是白忙一场。”公子半躺着仰面看着天,道:“这已经是今年第几个了?”
那仆人道:“回主子,听下人们说这是今年头一个过了聘的。”
“哦~”公子再没有说话。
那仆从规矩讲究得不得了,见公子合眼养神,就跪着倒退三步,再站起转身。院子里安静地连竹叶子都纹丝不动。
“这是什么地方?”时水姑娘自己小声嘀咕着,七绕八绕拐在莲花池里出不去。
咱们时水姑娘虽被请进了门房,却被晾在一边无人理。心里有事的姑娘想着正好钻个空子,在魏府里转转,也掌掌眼,这三品大官的府宅什么样子。
那门房早就得知,有个野丫头拐了自家少爷的订婚娘子,把包袱落在自家。嘿,眼巴巴把人带进屋,上下一打眼,这不就是个乡下土猴么。
当下就厉声呵道:“府上规矩大着呢,不可乱走乱看,在此地候着!”眼风都没停在时水身上,鼻孔倒是把姑娘照个透彻。
时水一路分花拂柳,眼睛已是不够看。
看到后面月亮型的拱门,两边各摆一盆三人合抱的杜鹃。进了拱门,两只黄铜重彩的仙鹤姿态翩然地立在园中。
“霍~嚯嚯嚯!”时水直奔那两只仙鹤,不停地上下打量,转着圈地看不够。
忽地她觉察到什么,转身凝神:从竹子丛中走出一个人。时水看着这人走近,比看铜仙鹤还稀奇,还不够看。她两眼放光地打量来人,就这么站在仙鹤边。
这人皮肤好白,不像本地的男子皮肤黝黑。这人眼睛好亮,一看就是聪明人!这人嘴角含笑,看着脾气不错。
这身袍子什么料子的,在日头下有暗光涌动。那腰上挂着什么物件,丁零当啷一串怪好看的。再怎么稀奇,时水也不好意思蹲下来看。
人已到了眼前,也正打量这个---野丫头。“姑娘有何贵干?”
这人声音也这么好听!像山泉水一般沁凉人心。时水心中将眼前的男子狠狠夸了一遍又一遍。
那男子见人不说话,又问道:“姑娘可是迷路了?”他将手中扇子一甩,遮住了大半张脸。
“哦!我迷路了,可不是么!”时水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不知对方身份,于是问:“阁下可是魏府公子?”
男子暗道:八成是哪个不怕死的野丫头,想攀扯魏府公子魏平寇,罢了,好歹是好兄弟,就由本公子来替你挡一挡。
“我就是。”
时水奇道,这也太巧了,魏家新郎官叫我碰上了,她瞅着这人除了过分好看之外也无别的古怪,为什么福姐儿不嫁呢?
好看:我没想到有一天会和古怪搭配起来。
古怪:我也!
男子道:“姑娘是在找在下么?”
时水顿了一下,“嗯~也算是吧。你媳妇,不,你未婚妻的事别太难过。”
那男子噗嗤一笑,“本公子可不缺女人。”这不,上赶着倒贴的就在眼前。
时水看着他不可一世得意洋洋,品出了另一重古怪,这人长得好看,但脑子不好。她又问:“为何你的媳妇都没法活着进洞房?”
时水这话问的忒直白,饶是公子八面玲珑妙语连珠,也噎了一把。
“可是有什么难处?”时水看着对面男子假笑不下去了,才止住问话,心说:哼,大官的儿子真是假面人,笑得假、说得假、摆的架子也假。
她不由得摇头,离远点,这人不值得一交。
时水正想告辞离开,从竹林里又跳出来一个一身短打的男人。
那人弯腰作揖,说道:“公子,奴送姑娘出院子。”
公子听得竹后有人声,料定有人等他,倒是没工夫和这女子计较。
时水就坡下驴,摇头晃脑地出了院子。哼,姑奶奶我还不想跟你计较呢!
时水这厢溜溜达达地总算被人找到,领着进了前院书房。
“姑娘,您做的不地道啊,我们家的媳妇,你掳去做什么?”
问话的是管家大人,一脸皱纹看着就不好相与。时水道:“大人说的是!”
管家听了这声大人,心里舒坦多了。
时水又道:“大人容禀,小女想求见魏东寒大人,亲自向他说明来意。”
有了刚才和“魏府公子”的对话,时水对高门大户没多大兴致,只想放下银子离开。
管家在一声声大人里,渐渐重(迷)新(失)打(自)量(己)眼前的无名之辈。
下面人早查清楚,小姑娘昨儿才孤身一人进安德府,今儿就上闽州大员的府里求见。
管家问道:“你为何要见我家大人,你的来意又是什么?”
时水面容严正地说道:“小女不敢欺瞒大人,小女是来还钱的。家师欠了魏大人二十两银子,命我到府还钱。”
管家一脸疑惑问:“还钱?二十两?”莫说二十两,府里每年捐出去扶弱救孤的银子少说也有百两。
管家没放在心上,问道:“借钱的是何人?”
时水回道:“借钱的是我师父,姓左名不语。左不语。”
管家把脑袋里的近二十年的名字在嘴里滚了一圈,没对上这么个人。
他看这丫头不像骗人,便道:“既是还钱,那放下银子,让账房给你一张回单。”
谁知时水道:“大人容禀,家师请魏大人手书签名。”
“什么?要大人的亲笔签名?”管家没明白,这借钱还债只要欠款欠条一消,何须大人亲笔签名?他又把20年来魏府交集过的大家小户过了一遍,还是没想起来这位“左不语”。
时水看管家不说话,问道:“不知魏大人可在府中?”
她这边庄庄重重地回话已经用掉了大部分的斯文,这会儿口渴了,连口茶都没有,心里越发毛躁。
管家拿不准主意,只得道:“姑娘不嫌弃,可以在府中稍待,等老爷下衙回来,再请他定夺。”
他想,这小姑娘孤身在外不容易,包袱又被扣在府里,跑不了路,作不了妖。这下正中时水下怀,是该好好吃一顿了,遂舔着一张脸说:“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管家扭身吩咐下人,心想这丫头别的不提,礼数还是懂的!
眼看晌午将至,魏大人还没下衙,逃婚的受害者---魏大公子先一步回了府。
身上官服还没脱下,底下人就将这事情一件件一桩桩地回禀了。
“还钱来的?”一向稳重的小魏大人,也吃了一惊。
下人道:“说是二十年前借了二十两白银,今儿个过来还,还得等老爷亲自签名画押,讲究得不得了!”
小魏大人哪听过这种事,不由问道:“借钱的叫什么?”
下人回:“左不语。”
这名字在小魏大人心里转了三圈,无果。正如这名字在管家心里转了一下午,还是无果。
小魏大人换了一身寻常衣服,又出府办事去了。
底下人问他,那还债的丫头还掳走了逃跑的新娘,怎么处置时,他连眼风都没扫过,扔下俩字“随便。”
时水浑然不知自己在魏府的称呼从野丫头变成了还债的。
她这厢被人带去下人房里用了大锅饭一碗,外加一壶绿豆汤。小姑娘一点儿不吃亏,连吃带喝混个肚圆。
一下午,时水数清了眼前芭蕉叶上的瓢虫共有几条腿,又巴拉了脚底下每块砖下面的蚂蚁窝,管家大人在院门冲她招手:“还债的丫头!快来,老爷有请。”
时水从地上一下蹦老高,喊道:“得令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