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会客大厅
邹夫人正指使着下人布置会客大厅,她只微微招手,便有人走上前。
“派人在门口守着,不许什么乱七八糟的人进来。特别是不懂规矩的晚辈破坏了客人的兴致。”
“是。”
“还有那个屏风,真没品味,还平白浪费了这么大一块地方,撤了撤了。”
两个侍从立马把屏风撤了下去。
此时百花阁内,初靓宁正对着铜镜整理衣衫。
映红帮她理着头发:“小姐,见天师府的人为什么要这么隆重啊?我听说所有的下人们都分到新衣服,这天师府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
“两个鼻子一只眼睛,还能是什么样的。”
“小姐你怎么这么镇定,那可是天师府,北张南初,也不知道传闻中的张子瑜会不会来。”
见映红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初靓宁失笑:“就是个负心汉,也就骗骗你们这些无知少女。”
“胡说。”映红捧着脸,“不说外貌,张子瑜重情重诺、清风月明、武功高强,关键是难得的痴情种,传闻他为了此生挚爱不惜甘愿放弃天师度,要是我能远远看他一眼,死也值了。”
“都只是说说的。”初靓宁漫不经心道,“你看他现在不也还是天师府唯一的传人吗?”
“肯定不是说说的。”见初靓宁挑眉看过来,映红气急败坏了半天,憋出了一句,“小姐又不是张子瑜的夫人。”
看着映红把桌面收拾的框框作响,愤然离去。初靓宁嘴角带着玩味的笑才慢慢收了回去。
她确实还算不得张子瑜的夫人,可是谁又能想到最是重情重诺的张子瑜居然也会食言而肥。
不过很快,初靓宁又重新扬起了她标志性的漫不经心的笑容:“映红,我们今儿是去退婚的,别见到男人就原形毕露。”
千雪山庄的会客大厅里,绕过屏风就是一整面的书墙,不光是墙,也是一扇门。可以从旁边的小房间通过机关走进去,只是才来的邹夫人并不知情的。
映红引着初靓宁直接走进了小房间,看都没看一眼正守着大门的两个大汉。
初靓宁正抬脚间,便看见七八个身着白衣道袍的男女朝着客厅大门而去。
“小姐,之前那么镇定原来都是装的呀,现在临了了,露怯了吧?”
“没大没小。”对着眼前莫名嘚瑟的人脑袋一弹,“我字典里就有露怯两个字。”
“不说就是了,干嘛动手呀。”
初靓宁的视线从映红身后看过去,心里一边想着这种普通的法事,张子瑜那个辈分的肯定不会来,一边仔细辨别着每一个人的脸。
“原形毕露的不是奴婢,是小姐才对。小姐你就差把脖子伸到人脸上了。”
初靓宁根本没听清映红说了些什么:“映红你看看,里面是不是还有个女道士啊?”
“女道士有什么稀奇的?”
“天师府不是禁女人吗?”
“那是八年前,说是改陋习,让女子也有公平学习武功的机会。”映红满脸期待,“小姐,他们都进去了,我们也走吧。小姐?小姐?”
另一边天师府众人很快落了座。
领头的小道士微微拱手行礼道:“按照规矩,我等需先面见千雪山庄现任庄主,虽然邹老爷不在了,但是听闻邹老爷有一爱女,按礼法,子承父业,不知邹千雪邹庄主现在人在何处啊?”
邹夫人面色有些僵硬:“这个,这个千雪自从哥哥去世后就得了疯病,最近更是身体不适,卧床不起。家里的事现在都是我们夫妇二人在管,说来也是苦恼,兄长才去世,这么大的家业,实在是难以打理啊。”
此时一墙之隔的小房间内
“疯病?映红?”
“小姐在老爷去世后确实疯疯癫癫的,时好时不好的,前段时间不还把百花阁砸了?还好老天有眼,现在全好了。”
映红说完就着急忙慌的研究起了机关。
初靓宁先了扫了一眼书架前的瓷瓶,是个老玩意。然后看着映红站在书架边上苦恼的样子,笑了:“映红,你怎么未老先衰了?现在都记不住事,以后岂不是会得痴呆症。”
“小姐!每次都是老爷带你过来的,映红来过的次数一只手指头都数的过来。”
小姑娘气的脸颊都鼓起来,看起来十分可爱,逗弄过了,初靓宁也是见好就收:“是给你学习的机会。”她不紧不慢抖了抖袖子,随口道,“小姐教你一招,一般的机关不是转就是按,你看看什么东西移不动就行了。”
映红嘟着嘴正要撒娇,茶盏被用力摔在地的声音从一墙之隔传来,初靓宁立即抬手,映红立马闭了嘴。
是邹云权的声音:“你这臭道士,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我娘都说了,那臭娘们不在!现在邹家的家主就是我父亲,你要拜见就快点拜,拜完了赶紧干活。”
“混账东西,对天师府的天师们恭敬点。”邹夫人的声音责骂不足,倒是宠溺有余,“小天师,我家云权自小给我宠坏了,不过他已经和千雪定了亲,以后我们和千雪就是一家人了,分什么庄主不庄主的,你说是吧?”
“呸,谁跟他们是一家人。”听到这,映红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初靓宁挑眉,可算是说到重点,等了这么久,她还真怕邹夫人不提呢?
她站起身,按住桌子上的瓷瓶转了一圈。
“这门亲现在怕是做不得数的。”
与众人目光相对的瞬间,领头的小道士立刻起身相迎:“天师府张初久拜见邹庄主。”
“不必多礼。”初靓宁略过身旁京剧变脸似的邹夫人,笑道,“今日各位既然来了便麻烦各位帮忙做个见证。”
她抬眼见,眉目变得凌厉起来,“邹云权与我的婚约是邹夫人趁我爹爹神志不清时,半强逼半忽悠来的,我千雪山庄也从未邀请其来做客,不请自来又反客为主。以上种种行径,姑姑不该给侄女一个解释吗”
邹夫人看着明显已经坐不住了,嘴巴翁动。
初靓宁语气依旧稳如泰山,目光死死的盯着女人闪烁的眼睛:“听闻天师府有一种术法,能让人只说真话,说不得假话,姑姑想颠倒黑白的话,还是考虑好了再说。”
没想到,邹夫人非但没露怯,反而笑得和蔼,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千雪啊,姑姑知道哥哥死的不明不白,你看谁都是敌人。”她装作一副着急的样子,“快来人,小姐又犯病了,快带小姐下去看看大夫。”说完,在天师府看不到的角度,恶狠狠的掐着她的手,低声道,“邹千雪,不识相的话,送你下去陪你爹。”“爹”这个字邹夫人咬的格外重,生怕她听不清似得。
看着邹夫人带着恶意、自得的脸。初靓宁大概猜到她莫名其妙提邹老爷的目的——不过是逼她疯症发作,好理所应当接管了邹家的事务。
可惜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初靓宁恶狠狠的甩开邹夫人的手,面无表情的举起被掐的通红的手背:“姑姑,你怎么能掐着我的手背威胁我?我没听错的话,你说要杀我?”
邹夫人再也忍不住了,高喊道:“人呢,还不把这个疯言疯语的疯丫头带下去。”
初靓宁见侍从瞬间包围了过来,垂下眼睑,一把匕首滑出袖口,你们先动手我总不能不还手吧?
不料,张初久身后站着个双马尾的丫头猛的窜了出来,插在了两队人马中间,初靓宁微微仰头躲避,手里的匕首快速缩了回去,表情要多惊讶有多惊讶。
现在天师府的小辈都这么活泼了?当年张子瑜来秣陵游学的时候,半天蹦不出个屁,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除了出任务,不是练武就是打坐,绝不会多管半分闲事,正是这样,她才敢借着天师府的威风狐假虎威。
张初久拦着小丫头道:“芸儿,出门在外,不可胡来。”
张芸一看就是娇宠惯了,推开了她师兄的手,指着邹夫人的鼻子:“刚才说人邹庄主卧病不起,人立马就出现了,胡说八道都不脸红,现在又急着把人赶走,一看就有猫腻。我张芸出门在外讲究的就是一个仗义。”说完,她拍了拍初靓宁的肩膀,“邹姐姐你别怕,有天师府在,有我在,这个老女人别想欺负你。”
初靓宁抽了抽眼睛,要不是你姓张,我还真要先怀疑你是不是假扮天师府的的人来坑蒙拐骗来了。
正想着,后背就被重重砸了一拳,疼得她心里倒抽一口凉气。
“放心。”张芸意气风发的举了举手里的佩剑。
初靓宁对着亮晶晶的视线,礼貌一笑:“多谢啊。”拱手要多敷衍有多敷衍。
张芸笑得一派天真无邪,神情透着清澈和愚蠢。像是一颗才出土的白萝卜盯着绿脑袋在傻笑。
邹夫人再也维持不住笑脸,一拍桌子:“张天师,我以礼相待,这就是你们天师府的回礼,传闻天师府多么斯文有礼也都只是传闻罢了,我看就是一群没教养的野孩子。”
张初久毕竟年轻,脸上藏不住事,但还算是稳重:“邹夫人自重。”
“我看你们要是能做法事就做,不想做门在那里。”邹夫人冷哼,自顾自继续道,“别再对别人的家事指手画脚。”她从怀里拿出一份婚契来,“这是婚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现在哥哥已经去世,就是天王老子来了,邹千雪也是我的媳妇了,这是她的命,没人能置喙半个字。”
张芸被她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得火起,冲动之下就要拔剑,初靓宁眼疾手快的上前半步按住了剑柄。
然后慢悠悠的走上主位,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
“小蹄子,你敢坐我的位子?”
初靓宁挑眉:“这里是千雪山庄,我是邹千雪,为什么不能坐?”说着,不紧不慢的从怀里掏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玉佩,放在了桌子上。
邹夫人叉腰骂了娘。
初靓宁笑了:“我知道姑姑生气,但姑姑你先别生气,不妨先看看这枚玉佩,眼熟不眼熟?”
她低头喝茶,实则目光全在邹云权的身上。
不出所料,许久没说话的邹云权奔过来就要抢。
可惜再快也快不过初靓宁,她用力的把茶盏按在了玉佩之上。正巧卡在了邹云权的手背上面,与此同时,灵力暗涌,茶盏瞬间碎成数片,滚烫的茶水全部洒在了男人的手背上。
烫的他嗷嗷直叫。
“这是石林的瓷器吧,自从李家灭后,就成了绝版,虽然不是上好的,但也确实难得,可惜了这么好的茶盏。”初靓宁暗自摇头,“表哥,你突然窜过来吓了表妹一跳,还弄碎了茶盏,记得赔啊。”
邹夫人见宝贝儿子受伤,彻底爆发了,作势就要打。
初靓宁后移半寸,果然一双马尾扫了过来,张芸挡在了二人中间:“邹夫人要动手的话,先问问我的剑。”
初靓宁同时开口:“邹夫人,既然你不看,我就直说了,这玉佩是邹云权的私物,我是从族中丫鬟身上得来的,她求了我一门亲,我也成人之美,后来她报答我,给了我这个玉佩。强迫丫鬟苟合是他品行不端,我本无意多言,但他是我的未婚夫,已有婚约却淫乱不堪,按照当朝律法,可休。”
邹夫人抬起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你敢?我是你姑姑,你唯一的长辈,你就不怕我让你一辈子就嫁不了人。”
初靓宁笑了:“姑姑啊,与其担心我,不如担心担心表哥。到时候我写了休书贴在城里的公告牌上,你说是我嫁不了人——”她语气突然变的又阴又柔,“还是表哥娶不到媳妇?”
邹夫人的目光恶狠狠的像是要吃人:“长大了翅膀硬了,不懂姑姑的一番苦心,日后有你求我的。”她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今日邹千雪与邹云权因感情不和,现在和离,日后婚丧嫁娶各不相干。”说着她就要去拿桌子上的玉佩。
初靓宁动作奇快的拿起玉佩。
“我都取消婚约了,你不要得寸进尺!”
“姑姑当我是三岁的娃娃吗?空口无凭,婚契。”
看邹夫人狠狠捏着的拳头,站着许久没动,她心中冷笑,欺负她年纪小,事后想赖账?真是笑话,她初靓宁八岁就玩过的把戏。
邹夫人恶狠狠的把婚契摔在初靓宁的脸上:“满意了吧。”
初靓宁尚且算得上讥笑的脸上半分表情也没了。
“玉佩拿来。”
她缓缓抬起头,正要上前的的邹夫人都被她气势所镇,不由的后退半步。
手指一根根的缓慢松开,玉佩“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邹夫人。”初靓宁挑眉,“手没拿稳,想要的话,自己拿吧。”
邹夫人面色扭曲,但还是忍了,指着一旁的侍卫,道:“还不捡过来。”
初靓宁冷哼:“如今婚姻已除,要是谁想不做人做狗,本庄主卖了他去人伢子那做个够。”
见侍卫浑身一震,不再敢动弹,她才转向邹夫人:“姑姑,我一炷香后还有事,你要是现在不想要,那就只能日后再问我要了。”到时给不给就要看当天的心情了。
眼见时间快到了,邹夫人依旧一副死了爹的表情僵在原地,眼珠子滴溜溜的转。
“映红,姑姑不要,你捡了,我们回去吧。”
邹夫人趁着初靓宁起身的功夫,弯腰就去捡。
初靓宁笑了,准确无误的踢中邹夫人的膝盖,待人匍匐在地,一脚踩在她的背上,任由她如何挣扎着想要起身都无济于事。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是我的人生座右铭,你欺负错人了,邹夫人。”说完左手一把火燃起,婚契烧成了灰烬,落了邹夫人满头。
“这地方真碍眼,映红,请天师们到百花阁小坐,再命人把这里恢复原样。”
“是,小姐。”映红昂着头路过邹夫人,引着人出去了。
初靓宁突然感觉心情很好,虽然知道有些人以欺负人为乐,但她绝对没有这种癖好。试探着脚下微微使力,这种兴奋更加明显。
难道是这就是原主的要求——欺负邹夫人?欺负到什么程度?总不会是要把人杀掉吧?
一边想一边往百花阁走去。
初靓宁远远的就听见了女孩子咯咯咯的笑声,才转过弯,就被一个小炮弹撞进怀里,撞的倒吸一口凉气,扶了一把旁边的树才站稳。
小姑娘闯祸立刻就被时刻关注的师兄发现了,把人拉到身后,拱手道:“邹家主见谅,师妹顽皮,但绝不是故意的,看在天师府的面子上,千万不要和师妹计较。”
“无碍,这几日还要仰仗张小天师。”初靓宁非但不觉得生气,反而隐隐有些高兴,看这跳脱的个性怎么也不会是张子瑜的徒弟。
说实话,她上辈子一生自在随性,招惹了不少人,可以说是仇家遍天下,但都不怎么放在心上,毕竟都是手下败将,没什么好担心的,但就只有一个人,她是有些怵的,毕竟情债这东西不是看谁打架厉害谁就能说的算的。
说白了就是她心里没底,不过保守起见还是得问问。
初靓宁越看张芸越是满脸慈爱,毕竟上辈子她就对这种白衣飘飘,仙风道骨的小家伙毫无抵抗力,她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还没问张小天师师承何人?”
张芸笑得开心,一副自豪的样子:“我师父当然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天下第一,全天师府都无法比拟……”
初靓宁摸着张芸脸蛋的手一顿,心中生出一股子不祥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就见张初久行礼道:“家师天师府下任天师张淏张子瑜。”他半生气半宠溺地瞪了张芸一眼,“说了多少遍,不要别人一问起师父,就夸张个没完。”
张芸调皮的吐了吐舌头。
初靓宁只觉得晴天霹雳,随后安慰自己——没事,反正张子瑜也没来,等邹家的事处理完,她就离开这里,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保管日后大街上碰见也认不出来。
“说起师父。”随即,就听李芸带着失落的口气道:“师父说好带我一起下山长长见识的,没想到半路就走了,说会尽快赶来,都三五日了,人影都不见,师兄,你给师父传音,让他过来好不好?芸儿都想师父了”
“不用。”初靓宁下意识喊道。
众人的视线立刻汇聚过来。
“我是说不用这么麻烦,我会不好意思,实在太辛苦张大天师了。”
张初久一脸真诚的说:“邹庄主不必客气,这是我们该做的。只不过师父有更重要的事,就算没有师父,我也会尽心尽力解决贵府的危险。如果实在不行天师府有求救烟花……”
“不需要烟花。”初靓宁认真点头,言之凿凿:“我相信你。”她神色恍惚的往里走,走了半步又折返回来,“千万,千万不要麻烦张大天师。”
见张初久满脸懵的点头答应了,才边确定的点着头边往屋子里走。
就在这时,侍卫挎着刀冲了进来:“庄主,庄主,不好了,请的第七个工头又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