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父亲寄来了一封信,是从学校转给我的。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从语文老师手中接过父亲的信件,我的心竟骄傲了。
课堂上,我迫不及待地在课桌下偷偷打开了信封,抽出了厚厚一叠信纸。小心地展开信纸,上面整齐地写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文字,像等待阅兵仪式的军队,我不自觉地就端正了坐姿,严阵以待。我自豪地认出了所有的数字,心里却大吃一惊,原来还有这么多字不认识啊!
母亲不识一丁,也不完全是,她上过二年级,只上了一个月,却认得我们家所有成员的姓名。但父亲的字实在太多,而且,还不像语文书上印刷的那样,横是横,竖是竖。我和哥哥一致认为,父亲的字太“潦草”了!
我们一家三口来到屋后的明明家,请这个初中生帮忙翻译父亲要对我们说的话。期间,明明也有许多字认不出,不过借助字典和众人的推测,总算是磕磕巴巴地将信念完了。天不知何时黑了,我们都笑了。
我想写一封回信,可是怎么寄呢?最令我忧愁的是,我会写的字远比我认得的字要少唉。所以,做这件神圣的事情之前,我须要努力识字练字,终有一天,我也会写出十二页的书信!
这一封信让我学会了很多字,比在学校里学到的还要深刻。回到家,我从信的第一页,开始钻研父亲的钢笔行书。我心知肚明,父亲的字很漂亮。我曾一度以为长发及腰的女子才可以这般形容,母亲的头发就是又黑又长的,像美轮美奂的仲夏夜空。
书上说,家书抵万金。平静的日子里,我等着父亲的下一封家书,最好还会从学校转寄给我,让同学们都向我投来羡慕的目光。
多年前,为了筹齐学费,父亲曾刻过钢板。他先把一张成品钠纸平放在钢板上,再用铁笔在钠料纸上写字或绘图,这个过程关键要用力均匀,否则前功尽弃不说,还会浪费一张钠料纸。接着,父亲将做完的那张纸放在油印机上,铺上一行油墨,最后用滚轮上下一推,就能制作出一张文稿或图纸了。他曾这样机械地重复着,每一次收获五分钱。
父亲的字,来之不易。那是用刀刻出来的字,朴实而锋锐!
没有课本就抄书,父亲和我提起这事儿的时候,还不忘带上借书给他抄的那位女同学。她是一个善良的人,不止一次给我食不果腹的父亲锅巴吃,让我的父亲很早就知道了感恩,并将其早早地传给了我。
父亲在家排行老二,有两个亲弟弟,我的三叔、小叔。另外,父亲还有同母异父的一个兄长和一个姐姐,我和哥哥叫他们大伯和大姑。如此,兄弟姐妹五个,在那个贫穷的年代,不可能都给供着读书。
大姑没有上学,或者说不能上学,不难看出,重男轻女的信条在彼时还被完整保留着。三叔只上到五年级,就吵着说念书头疼,回家干农活了。我隐隐觉得,三叔那个时候就长大了,明白了牺牲,进而作出了牺牲。大伯很早就外出打工了,有时过年也缺席不归。
最后,只有父亲和小叔上到了高中。当年的辛酸,从父亲因交不起学费而不得不罚站就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