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一天,知了们集体哑巴了。空气仿佛被老天爷全部征召回去,使得庄子陷入真空之中,我胸闷至极。
俄顷,一阵风飙起,紧接着,狂风大作。鬼老天将抽调走的气流悉数倾泻下来,风似决堤的洪水,一场酝酿已久的暴风雨侵袭而至。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有时,文字在现实面前,既显得苍白,又过于委婉。轰隆隆的雷声震得大地颤动不已,震得我的耳膜鼓胀嗡鸣,几乎让我丧失了听力,好在对我眼睛无碍。
屋顶的层层茅草被掀开卷飞冲天而起,池塘边的树木发了疯一般剧烈摇晃着,庄子里所有的事物俱在呼啸的风雨中飘摇不定,仿佛下一瞬就将随风逝去。
闪电撕裂了天空,狂飙肆虐着大地。我瞠目结舌,望着这个暴怒的世界。我躲在老屋的檐下,勉强感到一丝安全,但屋檐外天翻地覆的错觉,又让我惶恐难安,世界末日了吗?
这番骇人的异象持续了多长时间呢?我的心神被大自然的煌煌天威冲击得恍恍惚惚,直到雨歇风住,方如噩梦初醒。仰头望天,它似乎升高了许多,灾难貌似远离人间。没有像往常那般在檐下和泥巴玩,鬼使神差地,我想要看看这个刚发完脾气的世界。
我光着脚丫小心地走在泥泞的稻床上,无数的断枝落叶令大地一塌糊涂。我蓦然一怔,明明家的稻床上躺着一棵树!是那棵歪脖子的枣树,它被暴风雨连根拔起了!我两眼放光,枣子掉落一地哎。我小跑过去,心想这时候去捡枣子吃不算偷吧?
当我听到庄子里的小伙伴说哪家的屋顶都被狂风掀没了,我便越发信任老屋了,它经受住了这次严峻的考验。
多年后的今天,我才后知后觉,我曾渺小如蝼蚁,仰视暴风雨。
童年的回忆存在着罅隙,一如河水时有断流。它会继续流淌,在下一个难忘的地方。
放学后,太阳和我顺路,我们一起回了家。石子路两边的白杨落下了很多树叶,我走在厚厚的地毯上。
秋风在天地间到处作画,有南飞的大雁越过金黄的稻海,有攀上柿子树的顽童摘下火红的灯笼,有枯荷旁高高跃出碧波的鲫鱼……
还未踏上自家的稻床,我便听到远处人声鼎沸。我急忙跑到塘边,看到池塘近乎干涸了,听到水泵工作的声响。此刻,大人们正热火朝天地在积水不多的塘里捉鱼呢。我惊喜参半,还夹杂着一丝不爽。
母亲看到我卷起裤管跃跃欲试,不准我下塘。站在塘边,我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一处处水洼里和大人们进行殊死搏斗的鱼儿。这方池塘原是几家共享,可我内心早把它占为己有了。旋即我又笑了,我家会分到鱼,很快我就可以吃到最爱的红烧鱼啦。
最后众人满载而归,皆大欢喜。面对浑浊的池塘,我竟怅然若失了。
有些风雨,落于人心。
某日,夜幕初垂,池塘边的草垛旁,一个七八岁的小孩跪在坚硬的土地上。
我刚被火冒三丈的母亲狠狠打了一顿,挨打的原因现已遗忘,定是犯了什么大错。可若是大错误,不至于记不住吧。我努力回想,也只是记得,天色暗淡,如何也看不清母亲的脸。
那是印象里第一次被母亲打骂。开始时,我死活不跪,但胳膊扭不过大腿,我再撕心裂肺地叫唤也没用!邻居一位老奶奶循声而来,看我被打得可怜,劝我的母亲饶过我这回。
周围很黑,土地很硬,无风也无雨。
时间的河,在人心上起起伏伏,泛起了五颜六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