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命偿一命,她死了,你便下去赎罪吧。”
如惊雷炸响于心底,所有人在听到这句话的第一时间,皆是满脸的惊疑。
‘他是什么意思?是真要处死少爷,为一个奴隶偿命?’
贵族家的公子,真要与奴隶的性命划上等号?
自家老爷是说过从不把他们当奴隶看,他们没有去思索自家老爷说的这话到底是真心还是虚意,一个贵族愿意与他们说这话,已经是莫大的荣幸了。
何况,王莽平素对所有人都亲和,对下人从来不乱使官威与主人架子,这府中的待遇在整个长安城,甚至整个大汉朝也都是顶尖的好了,他们是领王莽的情。
但真要让豪门贵族家的少爷与奴隶的性命划上等号,这是前所未有的,想也不敢想的事。
厅中所有仆人皆是既惊还疑地,直勾勾地望向王莽,想求证自己是否听错了。
跪于地上的王获,更是忍不住地身子一抖,难以置信地望向王莽。
他以为,父亲应该会为维护名声,当众、当场狠使家法,叫自己脱层皮,躺上个把月就是极限了。
可他的意思是要自己偿命?
他抬头望向王莽,望见对方眼中的阴冷。
心中一凛,王获忙爬到了王莽跟前,抱住了他的脚,哀嚎着求起了饶:“爹!爹!我错了,是孩儿错了!是孩儿一时迷了心窍,请爹爹饶孩儿一命,给我个机会,我一定改过自新!不敢,再也不敢了!”
他是真的怕死!
自己还小,还没好好享受这美好的人生,好歹也是富贵人家的人生。
他死死地抱着王莽的脚,嚎着,哭着。
“老爷!这可是你儿子啊,你的亲生儿子啊!你真的要这么狠心?为了一个丫头,一个奴隶?”
王静烟也终于坐不住了,她起了身,一步过来拉住了王莽的胳膊,垂泪哀语。
“别给我提奴隶这两个字眼!我说过,在我王莽心中,所有人的生命都是平等的!他是我们的孩子,可青儿何尝不是人家父母的孩子?还是个懂事孝顺的孩子!而他不过是你带出来的好一个逆子!我最讨厌别人拿奴隶说事,奴隶就注定命贱?命贱到没一丝自由?连生死也要受人操控?”
王莽终于舍得望王静烟一眼,但却是带着冷怒的一眼,伴着冷厉的吼声。
吼着,王莽更将脚用力一震,一踹,将王获踹得翻滚在了青儿的身上。
“以后,谁要敢在我府中提奴隶这两个字,我绝不轻饶!不论是谁!”
这一吼,心中所有压抑的情绪,以及今夜的愤火,再压不住。就如暴风雨前的宁静,宁静之后狂风暴雨;在极度的冰冷平淡之后,王莽彻底暴走了,他愤怒地吼着。
吼得脖颈青筋浮露,吼得脸上表情扭曲得狰狞,吼得场中所有人心头狂震,心中惶恐万分。
除了哭泣的王静烟之外,连求饶的王获也不敢出声求饶了,只是从青儿身上慌慌地滚爬开,趴在地上不停地磕着头。
整个厅,静得只有磕头声与王静烟的哭泣声。
恰是此时,王莽瞧见了去而复返的管家站在了门外,他又抬头朝着门外吼了一声:“拿进来!”
这是他第一次对管家如此失礼,吓得老管家手一抖,险些将捧在手中的一杯酒抖出来。
稳住了手,老管家颤颤巍巍地捧着酒,急急地来到了王莽身前,畏惧地举着。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第一次看到如此暴怒的王莽,无人不惧。
唯独王静烟,见到老管家端酒而来,正在哭泣的她忽然发了疯地便冲向老管家,想去夺酒,却被眼疾手快的王莽一把拦住了。
“不!不要!他是我们的孩子,你一定要罚就罚我吧!求求你了,夫君!”
“今日他若不死,必心存侥幸,还有下次。还有府中其它孩子们,是不是也让我给他们个机会,都学着杀一个人?至于你,你教的好儿子,事后再与你论罪!”
王莽将王静烟一推,被推得踉跄的王静烟却是返身还想去抢。
像泼妇一般,鼻涕、眼泪混着唾沫,挣扎着的王静烟歇斯底里地吼着:“不!你不能这样!如果获儿是赵合德生的,你肯定不舍得!你肯定...”
啪!
清脆的一个巴掌,打断了王静烟的话,更将她一巴掌打得瘫坐在地,瞪大着双眼捂着脸。
“你给我闭嘴,不准提她!她也是你口中的奴隶,她是绝不会教出如此败类!你不懂我!也不懂她!你没资格提她!”
指着王静烟,王莽狰狞着脸吼着,吼散了王静烟的神。
再不管她,王莽大步上前,俯身一手提起了依旧在磕着头的王获,一手从老管家手中接过酒:“是你自己喝,还是我灌?!”
噤若寒蝉,没有人敢出声求情,因为此时王莽那可怖的表情,更因为封建制度之下,那深刻在了骨子里的等级意识。
王莽可是一家之主,在家中他便是天。即使放在一国,他可也曾是权势滔天的大司马,现在的新都侯。
早就失尽了反抗之心的王获,瞧着近在咫尺的那张狰狞到像疯兽的脸,他终于知道父亲说的以命偿命是真的,他是真的狠得下心,自己今日必死无疑。
绝望之后,他反而不害怕了,一股属于这个年纪的倔强促使他咬了咬牙,接过酒,怨恨地望着王莽,一饮而尽。
啊的一声尖叫,瘫坐在地上的王静烟昏死了过去。
开明第一个冲向王静烟,心疼地抱着她,确认她只是昏了过去后,无声地望向王莽。
在她们的观念中,就像皇权没有对错一样,在这家中,任何家中事,一家之主王莽的决策同样没有对错。开明不敢怨怪王莽,她只是心疼静烟,希望他能在事后好好安慰一下王静烟。
酒是真毒,饮下毒酒的王获刚恨恨地摔了酒樽,便忍不住地一手掐着自己的脖子,一手紧捂着肚子,转眼嘴角便溢出了黑血。不过几个呼吸,便再站不住,蹬着腿倒在了青儿的身旁。
一条罪恶的生命,终于消掉了王莽胸中腾腾的火气。
真正的冷静如潮而回,望着躺在青儿身旁的王获,他也生了不忍。再逆子,再不亲近,毕竟也是自己的儿子。
转首再望昏过去的王静烟,王莽望见了她那半边红肿的脸。他生了愧,愧于自己竟动手打了她,那含愤的一巴掌,很用力。
她可一直在温柔地爱着自己,一直在默默地付出着,她又能有什么错?
她不懂自己,因为她是贵族出身的小姐。而自己前世穷苦,这一世,在入皇宫前同样也过的不易。只有同样生活不易,吃过苦的赵合德才懂自己,但这也不是静烟的错。
眼,忍不住朦胧了起来。王莽无声地来到王静烟身旁,蹲下了身子,心疼地摸了摸开明怀中的王静烟的脸,那半边红肿的脸。
“对不起,你不懂我真正的意识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不懂什么叫法律,什么叫杀人偿命。”
当然,这句话他只在心中无声地朝她说。
叹了一口气,王莽重新站起身子,扫了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在一群孩子们的身上:“别怪父亲心狠,我说过生命平等,杀人偿命,不是儿戏,也不是装模作样。还有,生在富贵家那已经是幸运,享受着比别人更多的幸运若还要夺取别人仅有的那点所有,不配活着。”
最后,他提高了声调,对着所有人下了严肃警告:“原中山王刘兴的母亲,冯媛冯氏一脉以及东平王一脉,只因一点点不是把柄的把柄便被造了冤案,数百人惨死。王侯王侯,我只是侯爵,活得小心冀冀,你们若想找死,别连累人!”
中山王与东平王之鉴,今夜这事情使王莽忧心更重,他不得不借机警告,以避免府中再有谁犯什么错,成了远在长安城中某些个人收拾自己的切入点。
又最后瞧了一眼躺在地面上的青儿与王获,王莽转身暗拭了一把眼中的雾蒙蒙,从开明怀中接过了王静烟,抱起她,亲自抱着她向着她所在的小院走去。
依然有恨,有失望,却也有悲与悯,还有对王静烟生出的愧与心疼。
他毕竟不是铁石心肠,消了气性,对一个默默爱自己的女人再硬不起心。
百般滋味在心头,王莽也不明白此时的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