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阳光”再次给予这片大地光明时,已是晨曦时分。拉开散发着皂角香气的窗帘,艾尔海森看到了外面已经热闹初显的街道。
此番此景,可见此处人们的生活之轻松惬意。
“rua!”
一声怪叫突兀地打破了房间的宁静,也成功吸引了艾尔海森的视线。
只见盘在桌上的小绿蛇张大嘴打了个哈欠,那口蛇所没有的细密牙齿在光线下闪烁着锐利的光。
似乎是感觉到投喂的人在看他,他顿时高兴地抬起头摇尾巴、身体紧绷,准备在对方叫他的时候瞬间扑过去撒欢。
“待在那里,别动。”
可惜无情的命令成为了他们之间的厚壁障。
今天是他与阿尔乔姆来到壁城的第二天,在他的“可采用建议下”,阿尔乔姆成功被迫化身社牛去打理邻里关系,顺便采买一些要用到的东西——比如生活用品和食材等。
而作为客人的艾尔海森,自然就没什么事可做了。在这终于空闲下来的时间里,他打算去阿尔乔姆所说的书房里看看,好见识一下他口中那些父母多年收集起来的旧书。
书房不大,不过是整座房子里的一角,仅仅是两三个书架便填满了整个房间,除此之外,甚至都放不下一套桌椅。
但是,只要有书便够了。
艾尔海森很满意这里的环境,于是便开启耳机的降噪功能,静下心去浏览此处的各类书籍,直到有一本书封上没有任何字迹的书映入眼帘。
出于好奇,他将书拿下来并打开翻看。
[在这个战争和武士盛行的年代,流浪儿和死人是最常见的,奢靡灯市下,是枯骨与挣扎。
武士,他就是武士,腰配长刀,身着普色和服,外侧还罩着深色羽织,一副端正肃穆的模样,仅凭外观,丝毫看不出他实为浪人的身份。
他自诩不同,不屑与他人为伍,并打心底里厌恶那些横行霸道、仗势欺人的浪人武士。
他们不一样,不该相提并论。
与他们的恍恍度日不同,他拥有自己的崇高理想,即使在这个混乱的年间也不愿放下自己的善心与良知,因此他认为自己是一个纯粹的理想主义者,并且深以此为豪。
理想,多么美好而高尚的词汇,而以理想为动力的行动,又该是何等正直而骄傲。
于是他想:理想是什么,是我所希望的世界;那么我所希望的世界是怎样呢?是安居乐业、是人人都有平等的、活下去的机会。
可是人生而就不平等,所以他能做的,就是给那些目光所及之处的反抗者哪怕一刻不再卑微的机会。
在诞生这样的想法之后,他很快便踏上征途,并有幸遇到了一簇火、一簇即使在猛烈寒风中也依然生生不息的火焰,他很确定,这就是神明对他理想的肯定!
他看到了,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明亮的、有神的、是不应在此间存在的奇迹——那更像是神明的眼睛!
就从他开始吧,践行他理想的第一步。
路过散发着枯木气息的迟暮者、跨过满地苍蝇环绕的恶臭尸体,他来到了那双眼睛的拥有者的面前。
“你来这里做什么,武士大人?”那个薪火般的孩子抬头说道,“我已经没有什么值得被拿走的东西了。”
是的,他几乎衣不蔽体,就连藏起一块发霉的食物的地方都找不到,那瘦小的身躯蜷缩着,就像是一团扭在一起的枯树枝。但,唯有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还熠熠生辉。
“你想要更好的生活吗?”
“当然,武士大人。我无时无刻不这样想着,想着能有温热的食物、干净的水,有一间能居住的房子和一件厚实完整的衣服。这样我就能继续活下去了。”
“仅仅是想活下去吗?”
“是的,因为只是活下去这件事对我来说也已经无比困难了。”
真是可怜,过着这样看不到未来的生活。
“若是能够给你这些,你会为此付出什么?”
“除了生命之外的一切,武士大人。”
“我能给你这些,要求是你要跟我走,怎么样?”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于是在践行理想的路上,他身边多了一个同伴。他们一起走过了无数路途,见过了无数风景与惨剧,直至一日日落月升。
“武士先生,不要再继续走下去了。”那对有着神性的眼睛中盈有些许悲伤,曾经满溢的希望也早已经微不可察。
他怎么了?为什么这么说?武士停下脚步,后知后觉。
“您已经距离理想越来越远了。”
真是如此吗?从何时起呢?
还是初时,一点食物、水、半夜悄悄送去的衣物和些许钱财,就已经是力所能及了,因为少则尊敬,多则怨恨,他清楚地明白自己给出的不只是那些物质需要、更是活着的希望。
他没有再将其他人带在身边,因为那样的眼睛实在是太过稀有——既有对活着的渴望,同时也有对世间的冷漠,那是一种通透的状态,一种在看透生命的残酷后仍对其抱有热爱的状态。
多么接近神明!
原本未来的日子也就是如此了,带着自己的理想行走于世间,但“顺遂”本身就是一种不可能存在的幻想。
挫折,是破碎的开始、是圆镜上的第一道裂痕,就出现在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日子。
他遇到了曾经给予过帮助的一个孩子,就在两个浪人武士的刀下。自那之后,他的眼前便时常出现一具被鲜血浸没的幼小身躯以及被绝望和空洞淹没的无神双目。
他还记得,在得到食物和少许钱财的时候,那双眼睛所迸发出的希望和喜悦是那样耀眼、远比天上的太阳要夺目。
但是,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在他死去之后,徒留满地腥红。
那时,他愣怔了一刻,随后便是铺天盖地而来的愤怒,他不顾劝阻,冲上前提刀杀了他们,然后站在原地沉默良久。
“之前我所帮过的孩子,也都会如此吗?”
‘希望’道:“除了我,大抵都会是如此。”
他早该想到的,也许他认为自己所给出的不过尔尔,但在那种地方、即使是一小块发霉的食物也会被抢夺的地方,他们根本没有能力守好那些东西,甚至会招来灾祸。
那不是给他们活下去的机会,而是给了其他人杀人夺物的借口——没有人不想活下去、活得更好,在这一点上,大人永远比孩子更有优势。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的沉默愈重,再也没有去过那种地方、再也没有送出一钱一物,而是拿起了自己的刀,寻找着强盗以及做过恶的浪人武士——或许只要没有了他们,他的理想就更有可能实现?
那时的他没有发现,‘希望’的眸光黯淡了,他满目哀伤,看向武士的目光充满了不曾有过的怜悯与失望——武士已经失去了他最初的善心与坚持,没有比这更可悲的事情了。
即便已经如此,两人却依然为伴行走于世间,只是先前亲近和睦的氛围消失不见,‘希望’只是远远跟着,武士也只是一意孤行,除非是休息时间,否则两人几乎不再面对面。
又是一天阴雨。
“武士先生,您在做什么?”
“我在帮他。”
“是指杀了他吗?”
“不,是帮他离开这个让他绝望的世界。”
“武士先生,你变了,变得我不再认识你。”
“……其实我没有变,只是用于实现理想的方法改变了而已。”
“您只是不愿承认自己的善心被现实打败罢了。”
“别说了,别说了……”
那次对话不了了之,并且武士开始愈发杀人无度,所有的借口都是“他的理想”。‘希望’无法劝阻他,只能看着原本的至善之人渐渐堕入恶的深渊——为了理想杀人,最终只会变成杀谁都无所谓而已。
或许早在杀死那两个抢了东西的浪人时武士就已经崩溃了,他根本不是什么信念坚定的人,他就是善意本身,却被恶的现实渐渐染上纯黑的色彩,再也无法摆脱。
于是‘希望’离开了,重新回到了那个脏乱的墙根、重新穿上几乎不蔽体的衣服、重新做回那个蜷缩一隅的可怜流浪儿,继续等待下一个善良而有理想的人。
这样,其实并不是‘希望’放弃了自己,而是武士放弃了希望,他再也不会回头遥望那双曾经惊艳过自己、让自己坚定理想的双眼,只会一直向前,直到彻底迷失。
到了那时,又有谁会关注一具疯癫之人的尸体呢?大概,也只有乌鸦、秃鹫与虫孑吧……]
看着手中已经老旧泛黄的纸张,艾尔海森不言语,只是慢慢翻看。
比起称之为“书”,似乎用“日记”来形容它更合适。里面的内容很丰富,大到某个年代的生活、小到某种食物或植物的观察介绍,都是这本“日记”的一部分。
最重要的是,通过字迹,艾尔海森发现里面所有的字都是人手写出来的,有些语句甚至不乏一些口语化的表达,更能让人沉浸其中、感受那个作者曾看到过的别样的世界。
不过,理想吗……
人各有志,所思所想、所闻所见均是不同,由此产生了不同的理想、塑造出不同的人格。
而对于理想的实现方式,不同的人自有不同的路,有的人想要律人、有的人却只是律己,各中难度暂且不论,归根结底,都不过是达成目的的工具。
而工具,不分对错,只见作用。
至于那故事中的武士,为了达到“机会平等”这一宏大理想,他虽为此付出了努力,但却没有任何结果,甚至他所做的一切都如同沙滩中的一粒石子那样不起眼。
他失败的原因有很多,时代的悲剧、个人实力与意志力不够强、眼界不够高、认不清自己的地位……总结下来,就是“心比天高”。
只要有这一点,那么所有的失败都将在意料之中。
这些反思顷刻间在艾尔海森的脑中绕过一圈,最后流入思想深处隐匿起来。或许这是一个很值得思考的问题,但对于艾尔海森来说,它的作用并不大。
艾尔海森是一个对自己的定位相当清晰的人,他也因此才能做到理性;也正因为理性,他才能拥有适合自己的理想、创造并满足当下的生活,然后在此基础上满足自己的对知识的爱好。
此番流程看似简单,但大部分人却往往卡在了“认清自己”这一最基础的部分上,最后一生浑噩度日。
“你在干什么?”看上去一心沉浸在书中的艾尔海森突然说道。
这道声音如平地惊雷般炸响,让刚刚才爬到艾尔海森脚边的绿色不明生物僵住了身体,瞬间认清了自己的无能与弱小。
躲不开他的感知,根本躲不开!今天的偷袭,又失败了呢~
见此情况,某蛇脑子一转便开始卖萌,那双蛇瞳中仿佛透露出了清澈的愚蠢。蛇蛇能有什么错,他只是想和某人贴贴而已。
……顺便报复一下神之眼,嗯,顺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