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
阿遥和公冶晗在冬至这天成亲。
我在雪女峰顶遥遥相望,和天地最短的白昼和最长的黑夜见证这场浩大的婚礼。
红绸直达城外,漫天的红色花瓣。鹰族公主乘着一只巨大的白头鹰,一身红色甲胄,别开生面。她踏红花而来,身后是两列长长的飞行队伍,乘着一箱箱不菲的嫁妆。真是奢侈又盛大。
公冶晗的坐骑带她穿城过巷,接受着来自万民的拥护,她手持玄铁弓,向下射去,那利箭竟化成一团羽毛,洁白如雪,配合着南溟的风雪,四散在空中,将百姓的欢呼推向最高潮。然后直奔王宫去。
她真是一个肆意张扬的女子。
风裹挟着红花吹向我,我伸手去接,才发现那竟不是真的花,是丝绸制的假花。
是啊,现在这时节,哪有花啊。
我转头走下山去。
鲲王宫内。
南宫遥身穿红色华服,静静伫立在寝殿里。他说什么不愿与那位公主拜堂,索性让小厮假扮替他,反正叔父根本不会在意他是否愿意,他只要在殿堂之上向他行礼的人长着阿遥这副模样就行。
他被软禁在寝宫里整整八个月,连寝殿门都不能出,床边站满了卫兵。今天好不容易破了禁,他却甘愿固步自封。
他知道文鳐今天一定不会来,叔父的生日宴那天他私自在请帖上加上了她的名字,想让她见证他破旧立新,大获全胜的样子。可他失败了,还连累了她。
他躺在床上的八个月,想尽办法给文鳐传话,一路买通了出城的小厮想着给她带一封信,下人们却监守自盗私自跑去告发了他,引得他又被一顿毒打。
一朝虎落平阳被犬欺,他被囚禁的日子,大家都当笑话看他。毕竟一个继子,平日里再怎么风光潇洒,失了叔父的脸面,他也不过是下人们的饭后谈资而已。
他只觉得这宫里的每一丝空气都令他作呕,世子和继承人的身份那么重,压得他每分每秒都喘不过气来。他掩面而泣。
走廊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连忙擦擦泪,转身想开门,门却被人猛地一脚踹开。
来者同样一身红衣,却不是婚服,是铠甲。
“公冶晗,这是本世子的寝殿,你来发什么疯!”阿遥怒声道。
公冶晗一脸挑衅,故意恶心他说道:“你的寝殿?夫君,咱们可是刚刚在大殿上拜过堂了的,怎么这就成你一个人的寝殿了?”
阿遥也着实被恶心到了。“你放屁!刚才跟你拜堂的可不是我!”
说罢,公冶晗手中伸出一根长鞭,唰的一下就掠过阿遥的腿边,把他吓了一跳。
“南宫遥,终于说实话了是吧!拿本公主当傻子,竟敢这么侮辱我!”公冶晗气的脸色发青。她长这么大,头一次被人这样轻视。她抽着鞭子,追着阿遥满殿跑。
“南宫遥,你竟这样讨厌我。好,今日我就要杀了你,当寡妇我也不怕!”
她一个女子,力气却这样大,阿遥背上的伤还没有痊愈,被她这样折腾又隐隐发疼。
“我没有讨厌你。你快住手!”阿遥唇色发白,两颊直冒冷汗。他疼得蜷缩在床边,身子止不住的颤抖。
公冶晗意识到闯祸了,连忙去查看。
“南宫遥,你别装啊!本公主才用了几分力度啊。”
她见着他疼得全身蜷缩在一起,心里也怕背上个凶残的名头,随即怀中掏出一瓶止疼散给他喂了下去。
阿遥渐渐眉头舒展。
“吓死我了,南宫遥,你真是豁的出去,用上苦肉计了还。”公冶晗舒舒气,揪着的心放下了。
阿遥苦笑着,头靠着冷冰冰的床沿,无奈摇摇头:“我这身子,甚是虚弱,怕是能遂了你的愿,早早去了。”
公冶晗奇怪,上次他们见面时他可好好的呢。她一把提起阿遥,扒开他后颈脖的衣服。
“你干什么你!”
“你被人打了?什么时候的事,那人打的这样重。”
阿遥的伤疤一下被她揭开,心中又羞又恼,闪躲到一边去。
“管你什么事!”
公冶晗心里盘算着,若是外人所伤,以这小子的知名度,南溟必定传遍了。能捂的这么严实,必定只能是家里人下的手。她瞬间就明白了。
从小受尽宠爱的公冶晗甚至没从父兄那里听过一句重话,更何况是这种暴力行径。她看着眼前脸色苍白,拼命捂住衣服的俊朗郎儿,竟有些可怜他来。
“起来吧!地上凉。”她向他伸出手。
阿遥虚弱地躺在床上,公冶晗直接掏出一把灵药塞进他嘴里。
“细点儿嚼,别噎死了。”
阿遥只能老老实实吞下那些难以下咽的苦药。
“公主,这新床摆哪儿啊。”公冶晗的贴身婢女青戈领着下人们抬着一张精美的石床进来。
公冶晗云淡风轻抬着眉,说道:“这是世子的寝殿,咱们可不能喧宾夺主,就摆在世子床铺的侧方罢。”
“是。”
阿遥不解,撑着力气问道:“你要和我住一个寝殿?”
“那不然呢?父王跟我说了,咱们啊,只用做表面夫妻,自古都是这样的。做给外人看的罢。
我跟你呢,只要同吃同住,相敬如宾,各自安好。是吧,夫君。”
她大步走到自己床铺边,随意脱了靴子就上了床。
“哎呀,还是我的石板床舒坦。”她惬意地说。
阿遥望着大殿里的两张床,只觉得荒唐搞笑。两人说不上多亲密,就像室友,清白与距离一时也说不清。
许是仪式太过繁琐,公冶晗躺在床上一下子就入睡了,发出小牛犊般的鼻息声夹杂着鼾声。阿遥心想,一个女人,怎得睡觉如此粗俗。
他见下人关了门都下去了,只好支撑着身子起来。
公冶晗长得真像她父兄,瘦脸儿尖下巴,长眉入鬓,眼尾上挑,左眼角一颗小小的痣,一副凌厉干练的模样。
真不愧是鹰,说话刻薄,长的也刻薄。阿遥嘴角撇了撇。
“喂,公冶晗。”他轻轻点了点她的肩膀,却觉得这样显得亲密,提高了声音:“公冶晗,你声音小点儿。”
对方显然被打扰了,抬了抬眼皮。
“闭嘴,本公主在睡觉。”
“但是你吵到本世子啦!”他气鼓鼓地站在她床前。
她见他不走,坐起身来。
缓缓开口:“你信不信我一句话就能让你给我鞍前马后。”
阿遥翻了她个白眼。
“本公主前几日呢,去了雪女峰。”
阿遥的白眼立刻又翻了下来,瞳孔放大,不由得靠近她问:“你见到文鳐了,是吗?”
公冶晗清清嗓子,“咳咳!本公主有点口渴。”
阿遥立刻倒了茶水递到她面前。
对方却摆着谱没有伸手接。
他只得低声下气地说:“公主请喝茶。”
公冶晗随即阴谋得逞,狡黠地笑了笑。
“见到喽!”她接过茶一饮而尽。
“那…那她怎么样,她身体好吗,有没有说起我。”阿遥急忙忙地问。
“咳咳!我要吃桌上的点心。”
“公主您请。”
公冶晗看着他这唯唯诺诺的样子,倒真是着急想知道心上人的下落。
“好啦,本公主也不为难你了。你小心的你的伤口。”
阿遥安静低着头听她讲,目不转睛的,她头一次见这体虚至此的人眼睛这么亮。
“文鳐姑娘呢,身体好的很,上山下岭的不成问题。整日在山里炼炼药什么的。没啥大问题。就是,嗯…就是。”
“你快说啊!”
公冶晗有些难为情地把那天她哥哥和文鳐的对话讲给他听。
阿遥直接暴怒:“你们两个是不是有病!干嘛跑去跟她说这些,她看似软弱,实则很有自尊心,你们这样说,就是在侮辱她!”
“唉!我们也不是有心的,我已经说过哥哥了,我们也很抱歉。”公冶晗顿时理穷了。
南宫遥只觉得身上气的发麻,将手中的茶盘狠狠摔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公冶晗吓得心一颤。
“都是我不好,我这样懦弱,让她一个人承受。”阿遥失魂落魄的走出殿外,嘴中喃喃道。
他是一个很骄傲的人,骄傲到不敢把心意告诉她,没勇气闯出宫门去看她。他实则是懦弱的,从来都在走一条被安排好的路,在他茫茫无所依孤单的日子里,唯一做过勇敢的事或许是救了她,或许是跟随她去疯去玩去感受着宫门之外的大千世界。
可他现在连她都失去了。
阿遥手颤抖着,心里是说不出的苦楚。她说从不喜欢我,是她的心里话吗。泪水一股脑的涌上眼眶,顷刻间夺目而出,那一瞬间,所有坚强都不再维持,他四处发泄着他的悲伤。院子里一箱箱的贺礼全被他翻倒在地,那些祝福他新婚的贺礼,被他砸成一地的碎片。
“殿下,殿下!这些砸不得啊!快住手啊,殿下!”下人们都围了上来。
阿遥只当没听见,自顾的砸着。
“这些都是百姓送上的贺礼,殿下这是在伤子民的心啊!”
百姓?他们在意的是世子,不是阿遥。
阿遥一把将一堆锦盒推翻在地。
“殿下!您好好看看,这都是子民的心意啊!”
一颗金珠从锦盒中滚落出来。
那时,阿遥愣住了。
“快快把贺礼都捡起来!”
“不准动!都不准动!”阿遥伸手示意,大声呵斥着。
他缓缓走过去,小心翼翼的捧起那颗珠子。没错,他不会认错的,是他同文鳐在天池捕获的那颗。
他发疯般冲进那堆锦盒中,四处搜寻。
就是这个盒子,没错了。
海中的鱼儿仰望着天上的大鹏,不知是羡慕还是呼救。
他打开盒子,翻开夹层,里面静静躺着一张信纸。他打开,期待又憧憬。
“君此一生,生于高岭。喜怒嗔痴,皆系于两族百姓。
天下之大,你我不过沧海一粟。若能以小情换大爱,便无愧相识一场。
愿君,长命千岁,福佑南溟众生。”
呵,长命千岁。他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最后只换来她一句“长命千岁”。
所以,你比我先释怀了是吗。文鳐,我们还能见面吗?
他望着远方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