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天池的捕珠之事已经进行得差不多了,今年的产出很是不错,又赶上鲲鹰两族结亲,百姓们都很高兴,鲲城处处张灯结彩,大家脸上都洋溢着不同程度的喜悦。
阿孃这几日都在折腾,炼丹炉整日整夜就没停过,两位王上服用的蚌珠要时刻盯着,老奴丹也未曾停下,她每日坐在炼丹炉前,眉头锁的紧巴巴的。
我只得每天出去寻柴火,买药材,兜兜转转,生活就是一个苦涩的圈,我想拼命扎进去,好让那些我曾经厌烦琐碎的事占据我身体的全部,就不会记得那些得不到的东西。
我正忙着在药铺里和老板杀价。
“老板!我说我上你家买了这么多年,怎么也算个老主顾了。这肉灵芝卖了一百一十八年九个月零三天都是这一个价,你今天凭什么说涨三块灵石啊!”我捂住钱包,据理力争。
对方是个一笑起来就会起一脸褶子的老狐妖。他笑眯眯地说:“呀,小药师,这不是最近城里接连发生喜事嘛。咱们世子大人娶亲那是多大的喜事啊,到时这南溟各部都会来咱们鲲城,我这不得趁着机会略赚一笔嘛!”他一笑,脸上的肥肉就跟着跳动。
平白无故被人讹一笔我本就气不过,这老狐狸还火上浇油,我当场手一扬,白眼一翻,转头就走。
“不买啦!”
我丧气地走在大街上,周围的百姓都欢声笑语,准备迎接百年难遇的喜事。
路过那条繁华的街,我在想,大家都这么高兴,那阿遥呢,阿遥也如他们一样高兴吗?
我们已经错过了一个夏天和一个秋天,现在又一个冬天来了,我们还能见一面吗?
不知不觉走到宫城边,那堵宫门又高又大,厚厚的城墙边站着强壮的士兵。这样厚的城墙,能隔绝市场的嘈杂,能阻隔如海的思念。
在公冶暻面前说不喜欢阿遥是假的,但这么久过去了他都不曾找我过。我心里自然会胡思乱想。心里埋怨道:“像他那样傲慢的纨绔子弟,怎么会看上我这样卑微的小药师呢。或许他已经比我更早接受这一切,接受了王子公主的良辰喜事。”
心中越想越气,想起那天在宫殿替他挨的一道道鞭,想起独自治愈的日日夜夜,想起公冶兄妹大义凛然的羞辱,我只觉得难堪,愤怒,难过。
无处可发泄,我便使出全身的力气将手中的药材尽数扔到宫门前去。幻想扔向的不是宫门,是那些权贵的脸。
那士兵手持长矛冲着我厉声呵斥道:“干什么!哪里来的小乞丐,敢在王宫门口撒野!”
“你才是乞丐呢!”我彻底被激怒了,一边哭一边大声发疯:“我只是穿的破一点,你凭什么骂别人是乞丐啊!你们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给王子公主守大门就了不起了是不是!你向我道歉!”周围的人都聚了上来,纷纷来看热闹。
那士兵被我骂的脸色发白,脑子发懵,不知怎么摊上我这么个神经病,见罢就要动粗。
“你快走!再不走我可就不客气了!”他回怼道。
我硬气着,啐一口口水吐他脸上。
“向我道歉!”
“你有毛病是不是,给脸不要脸!兄弟们,把她抓起来关进牢里!”
两个士兵一人抓住我一只手臂,就往侧宫门里拖去。我心想,要是真是能被关进宫里多好,万一还能见着他呢。想到这,我竟有些欣慰的闭上眼睛。
突然,人群中一老妇人冲了过来。大喊道:“军爷不可啊,不可啊!”
她冲到我面前,我睁眼仔细辨认,是野猪老姨,阿孃的手帕交。
我见她手脚机灵地将一袋灵石塞到士兵手中,接着点头哈腰:“军爷,这是我孙女,她受了刺激,从小脑子不好。冒犯了你们,请您多担待。我求求你们,千万别抓她进去,我在这想您赔给不是!”
士兵脸色缓和了不少,见好就收,便松了手,砰——的一声,我直愣愣地摔在地上。
“带着这个疯子,快走快走。世子喜事将近,别让宫里沾染了晦气!”
“诶,多谢多谢。文鳐,快起来!”
老姨带着失魂落魄,丢尽脸的我回到她的住处,为我处理身上擦破的伤口。
我看着她细心的样子,就像在心疼她自己亲孙女一样,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文鳐,别哭了。”她替我擦去眼泪,“你的事你阿孃都跟我说过了。”
“这天下缘分,分分合合,要不是有缘无分,爱而不得;要不就是有分无缘,做对怨侣。合适的缘分最是难得,让你现在撕心裂肺的,不过是些男女情爱而已。”
我抽泣着,嗓子眼越来越重。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只是恨,恨那可恶的和亲让他失去了自由和快乐。恨他那么聪明还要被打的遍体鳞伤。
我恨我自己,我没能力把他从泥潭里拉出来。”
眼泪落在嘴里,那样苦涩,那么不甘。
老姨满眼心疼,继续劝说我道:“那好,就算你能和他结亲。以他的身份,他能陪你去天涯海角,过你想过的自在生活吗?你有心力去应对那么难缠的一大家子吗?
文鳐,现实是很残酷的。你以为鹰族公主就想嫁吗?这世上,你求之不得的东西,不过是别人弃之如敝的东西。”
她苍老的手抚过我的脸庞,阵阵温暖。
“那天你阿孃也跟我说了,你这个人就是太执着,太倔强。她呢,又不晓得怎样安慰人,她只能希望你再遇上一个你心爱的人,但愿老天能少给你些折磨。南宫遥走掉了,难道你就真的不会再对别人动心了吗?
他的头衔是他一生都甩不开的枷锁,想丢掉,太难了。
他注定会走上那个高高的位子,接受作为王者的无奈。
你唯一能帮他的,只有好好过自己的生活。好好地活着,不让他担心。亦或者强大自身,今后能帮他分担那些苦楚。
生在普通人家,儿女情长是福分。生在帝王家,是牵绊。唯一可靠的,是强大。”
我的心好像没那么堵了。她说的对,我没有办法改变阿遥是谁这个事实,所以我们注定有缘无分。
若我真的在意她,真的珍惜他,就要竭尽所能帮扶他。
或许有一天,我再跟阿遥见面时,绝不是臣服懦弱之姿,我会更坚强,更强大,我们会并肩前行。
桌子上,一个硕大精致的丝绒礼盒吸引着我。里面静静躺着一件雕花瓷器。
“老姨,这是什么。这样贵重。”
她见我不再哭,也放心回复道:“这是送给王室的贺礼,南宫氏与公冶氏结亲,按规矩,这鲲城每一户当送一件礼物祝贺的。”
我眼睛一亮,问她:“那我可以送吗?”
“当然,今天下午礼官会驾礼车来收贺礼的。”
我掏出了兜中的金珠。“这个可以吗。”
“这是南洋金珠?你哪里得的,这样贵重的东西你当真甘愿送?”
我微微一笑,点点头。
这本就是阿遥替我寻的,现在不过物归原主罢了。
我拉着老姨陪我在市场上寻了一个漂亮的锦盒,上面的图案我很喜欢。是一只大鹏飞跃山海,水中鱼儿翘首相望的样子。
礼车来了。
百姓们都走出家门整齐地向插有鲲鹰两族图腾的礼车叩拜。嘴里说着祝福的话。奉礼的那刻,他们眉头舒展,双眼微闭,凝神聚气,好似在供奉神明般,虔诚憧憬。
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和亲对我和阿遥来说,是拆散,是分别。可对鲲城和鹰王山下的百姓来说,意味着两族和平相待,他们不必担心忍受战乱之苦。
我豁然开朗,抱着礼盒跑进屋去。
“文鳐,快到我们了,你干什么去?”
“我忘了一样东西。老姨你先撑一会儿!”
片刻,我走出门外,礼车也刚好停住。
我跪在地上,双手捧起礼盒举过头顶,毕恭毕敬。
“愿世子公主百年好合,福佑我南溟众生。”我中气十足地喊着。
我这话在一众陈词滥调中显得颇有气势,礼官满意地点点头。剩下的人见状也跟和着。
“愿世子公主百年好合,福佑我南溟众生。”……
礼车渐渐远去,百姓的声音却不曾减弱。他们说到底并不管那百年好合的是谁。他们更关心雪地里的种子,商铺里的生意,夜晚卫兵巡逻的安心,以及一块能让他们祖祖辈辈安身立命的太平之地。
他们盼的,是南溟众生的福祉。
其实从一开始我们去鹰王山的时候就应该明白,固守了几百年的形式,哪有那么容易改变。阿遥是鲲城未来的王,他做的任何事都可能会影响南溟百姓的安稳,他终究,不能永远做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郎。
但是,阿遥,我们也算勇敢一回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