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米信想推门进入堂屋时,门却怎么也推不开,方才还能听到赵应堂在咳嗽,现在屋内除了有白烟从门缝涌出,却听不到了赵应堂的咳嗽声,也听不到了卞郎中的动静。
情急之下,米信一脚踹开了房门,屋内浓郁的白烟立刻呛得他睁不开眼睛。
“贤弟、贤弟……
米信进了堂屋,赵应棠躺着的地方哪里还有人在,他立刻意识到有些不对劲,赶忙对着程德玄说道:“不好,赵老弟不见了,程徳玄,去抓那小厮,快去……咳……这白烟有毒!”
程徳玄、刘思遇此刻也站在了门口,听了米大胡子的话,程徳玄只觉脊背发凉,爵爷跟着出来治病,人却给治没了,这还了得……
顾不上多想,程徳玄立刻奔向了小厮进入的厢房,环顾一圈之后,厢房内并未发现那小厮身影。
米信此刻也屏住气息在堂屋查看起来,房间内依然不见赵应堂踪影,他的心立刻沉了下来。
三人将院子内外查找一遍,卞郎中、赵应堂、小厮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一个人的身影都未找到。
程徳玄极为懊悔,他思考片刻对着米信喊道:“这帮贼子太过可恶,竟然将爵爷给绑走了……他们定然走不远,米大胡子,快骑马去找……”
米信立刻朝着门外飞奔,将刘思遇骑的马缰绳解开,翻身上马之后,沿着院子后的小路飞驰而去。程徳玄吩咐刘思遇帮忙将拉马车的那匹马身上的拉帮套卸了下来,接着便翻身骑了上去,那马没有马鞍,硌得他呲牙咧嘴,但是他牢牢抓住了缰绳,也朝着米信追了过去。
“阿西……刘将军快回大名府,调兵来寻爵爷,若是被官家知道爵爷被人掳走,定然会治我等之罪……还不快去,驾、驾!”
刘思遇露出一阵惶恐神情,接着跺了跺脚说道:“程郎中,这马都被骑走……?”
打马疾驰而去的程徳玄回头说道:没了马又不是没了脚,少啰嗦,跑着去。“”
米信、程德玄一前一后在茅草院子四周到处寻找起来,这院子周围尽是荒草高树,视野很不通透,并不适宜骑马,当米信听到“哎呦”一声惨叫,转头回望过去,只见程德玄已经被颠到了地面之上。
没有办法,米信只好转身回到了程德玄身边:“净耽误事……那刘思遇也害人不浅,早知道多带几个弟兄来了。”
程德玄从地上一瘸一拐的爬了起来,手掌上全是泥巴,他拽住了喷着响鼻的马匹:“疼死老子了……米大胡子,你方才说刘思遇害人不浅?”
程德玄脑袋中好似抓住了什么,使劲捶了捶脑门之后,他立刻回过味来:“昨晚同在吃酒,今日却只有爵爷一人身上起了症状,若是把这事情安在刘思遇身上,这一切好像就顺理成章了……刘思遇先是暗中让人做手脚,然后恰到好处之时出现,接着再以有神医能医治爵爷为由,将咱们引到了这城外茅草院子,说不定这家伙是和那卞郎中串通一气,那魏王还有他那大儿子就不知道有没有参与此事!”
这话一出口,米信立刻也变得恍然大悟起来:“定然是没错了,那刘思遇定然有问题,走……米某去将他擒了问个清楚,顺便去城中搬救兵,再差人禀告官家,咱们人手太少,你继续在这附近搜寻。”
“只好如此了……事不宜迟,你我分头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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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恍惚之中,赵应棠醒了过来。
一股烤肉香味钻到他的鼻孔之中,他微微睁开双眼,只觉得周身上下再无伤口疼痛之感,但当他打量周围环境时,眼前景象却让他大吃一惊,他所处地方俨然是一处破败地方,连头顶的瓦片都透着光,前方不远处,有个人正哼着小曲在火架上烤着一只肥硕的鸭子,细看那人模样,正是之前那个小厮。
大爷的,这是怎么回事,那个卞郎中不是用烟熏之法为自己治病么,咦,好端端绑老子腿做什么?这手腕……竟也被绑了……
赵应棠突然发现自己手脚被绑,但身上之前的奇痒竟消失的无影无踪,在南乐县受的伤也不再疼痛,但眼前一切委实太过离奇,他只得扯着嗓子朝那小厮喊道:“喂……治病就治病,绑本爵爷做什么,这里是何处,快去将本爵爷几个同伴叫过来……”
那小厮丢下手中火棍,笑吟吟的走到赵应棠身边:“我要是你,就老老实实躺着,越是挣扎,你身上伤口越有可能被扯破,等那曼陀罗、醉鱼草药效过了,会比以前更疼……赵爵爷,你那冷腥毒已被师尊解了,倒也算是因祸得福,且安心等师尊回来。”
“你……你……我……?”
“哈哈哈……爵爷不用乱想,你就当被劫匪绑了票即可,既然被绑了票,那自然就在劫匪手里了,你那些手下自然不在这里……那凫鸭快烤好了,若是想吃,就安安静静待着。”
丫丫个呸的,好端端的竟然被那姓卞的郎中给绑架了,赵应棠呀赵应棠,你咋就这么命苦呢,老天爷,为何你老是跟老子开玩笑。
忿忿不平之中,赵应棠只得说道:“这位小郎中,你我近日无冤,往日无仇,为何做下这绑架之事,莫非不知这大宋之律,持执人为质者,皆斩,这乃是重罪……”
“赵爵爷休再说了,斩与不斩得先抓到绑匪再说,如今这局面,多说无益!”
那小厮微笑着转身离去,又重新坐在火堆旁烤起了鸭子,留下赵应棠一脸的错愕,眼前这个小厮讲话逻辑如此清晰,定然是个极为聪慧之人,说不定还是个识字家伙。
“平生一顾重,意气溢三军;野日分戈影,天星合剑文。弓弦抱汉月,马足踏胡尘;不求生入塞,唯当死报君……”
小厮坐在火堆前怡然自得,浅吟低唱间一首曲子从他口中飘出,赵应棠顿时觉得目瞪口呆,这小厮歌声婉转动听,似乎像是一汪清泉,偏偏唱出了凄凉之感。
小厮唱的正是骆宾王的一首诗,赵应棠自然很是熟悉,心思斗转间,他大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
火堆的火焰映照之下,小厮的脸显出一片红彤彤的样子,对于赵应棠突然大笑,让其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笑什么?”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世人皆说骆观光一世光明磊落,文采非凡,但他居然还相信徐敬业那样之人,识人不明且食古不化,看不清大势却还满腹牢骚……本爵爷笑他是个糊涂虫……”
“你才是个看不清大势却还满腹牢骚之人,也是个糊涂虫。”
“小郎中,这糊涂不糊涂,别人分得清,偏偏轮到自己却拎不清,赵某是大宋开封府男爵,偏偏有人要将本爵爷扣为人质,明知被抓后就是个身首异处下场,偏偏有人揣着明白当糊涂……哈哈哈,不过咱天生心软,若是小郎中如今放了在下,原本能得到的好处,本爵爷给你双倍如何?”
“哼……伶牙俐齿,这书中可没有你那些狗屁道理,我劝你省省力气为妙。”
那小厮说完扭头继续烤起了鸭子,赵应棠很是无奈,转念一想,反正这小厮识文断字,不如以退为进:“小郎中,本爵爷这肚子里有好诗万篇,每首都是精品,保证你在书中学不到,想不想听听?”
小厮并不理会赵应棠,而是自顾自做着自己的事情,赵应棠顿时傻了眼,不过不试一试,他当真是不死心:“听好了,昔年石敬瑭割幽云十六州给契丹,如今那里子民全都翘首期盼回归中原,本爵爷这首诗就是以他们口气作得……咳,三万里河东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我说,本爵爷这首诗如何,小郎中给点评、点评,是不是比骆宾王强多了。”
那小厮明显身子一震,接着却用手里的火棍挑了挑火堆里的柴火,赵应棠看在眼里,他知道对方定然听到了自己方才的那首诗,这令他精神一震:“本爵爷胸怀大志,如今却被束缚、不得动弹,再听听这首,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嘿嘿,小郎中快点评下如何?”
“小郎中,不要拒人千里之外么,呃……浩荡离愁白日斜,吟鞭东指即天涯,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生当作人杰……”
……
当赵应棠一口气背了二十多首诗后,开始变得口干舌燥起来,这个时候,他身上的伤口也开始隐隐作痛。
此时那小厮已经烤好了鸭子,看着金黄冒油的表面,赵应棠的肚子也不争气的叫了起来,那小厮撕下一块鸭腿,估计是嫌热,吹了几口才轻咬一口。
可怜的赵应棠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岂料那小厮下一刻竟停住了撕咬鸭腿,走到赵应棠身边蹲下身子,将手里的鸭腿在赵应棠眼前晃了晃:“咯咯咯……继续呀,这样可好,一首诗换一口肉,一个鸭腿怎么也得二十口肉,想喝水也简单,算便宜些,十首诗让你喝个痛快。”
赵应棠本来如同霜打茄子,一听如此立刻来了精神,同时他也发现一个事情,就是眼前的小厮过于清秀,仔细看着就是女子面相,刚才的一笑,更是有些像女子。
“怎么了,不愿意么?”
“愿意,为了一口吃喝,本爵爷拼了,且听好……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传书谢不能,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第一首背完了。”
听完赵应棠的话,那小厮竟默默念出了声:“我居北海君南海……这首诗可有名字。”
赵应棠嘿嘿一笑:“想听名字?”
小厮有些迟疑,但接着轻轻点了点头,赵应棠一看有戏,立刻向着鸭腿努了努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