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内,熏香炉飘出一根烟线。
须发皆白的符彦卿此刻直愣愣的看着赵应堂,这年轻人明显不按套路出牌,弄得他这个久经各种宴席考验的人很不适应。
正在苏怀安抹泪之时,程徳玄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他义愤填膺的指着刘思遇大叫一声:“呔……敢欺负爵爷,姓刘的,你是不是嫌命长了,方才见你脸色昏暗,气血淤积,双目带着玄黄之色,乃是肝胆不平之症,是不是很难医治呀……嘿嘿,你这病,某三日就可医好,但如今,程某不会出手,除非你给爵爷磕三个头……呃,谢……谢罪……”
还没等程徳玄说完,他就脚下一软瘫在了桌案之后,案面上的酒菜被弄的一片狼藉,接下来,这位仁兄竟打起了鼾!
眼下场面就有些耐人寻味了,刘思遇虽然先前有些醉意,但此刻却有些神色复杂,方才程徳玄仅从他面色上就做出了诊断,对方瞎说也就罢了,偏偏说的奇准无比;刘思遇三年前就饱受腹痛折磨,郎中能看出他是肝病,却束手无策,多次寻医问药均没有办法治愈。
赵应堂被程徳玄一番插科打诨弄得哭笑不得,若不是符氏父子与刘思遇在,他都想找个偏僻地方先笑上一阵。赵应堂顿觉神清气爽,程徳玄还算有良心,醉成这样还不忘给自己出气,看来自己以前错怪他了。
符昭信叫来两个佣人,吩咐他们扶着醉倒的程徳玄去休息,大殿中这才恢复了一些气氛。
酒宴还在继续,符彦卿也恢复了常态:“刘思遇,方才程郎中所说之话都听清楚了?愣着做甚?”
刘思遇后悔的直想抽自己嘴巴,可眼下顶头上司发话,他也只得走到赵应堂身边,一撩衣角跪了下去。
赵应堂心里埋怨刘思遇太磨叽,但嘴上功夫也没少:“哎呀呀……刘将军快请起,使不得,使不得,小子有伤在身无法相扶,米兄,快来扶刘将军!”
见米信站了起来,符彦卿淡淡开口道:“米指挥请坐下,刘思遇目无尊卑,理应赔罪!”
刘思遇知道没有退路了,只得俯身磕了三个头:“还望爵爷大人不记小人过,明日请务必劝说程郎中出手医治刘某……事成之后,思遇定有重谢!”
得了便宜的赵应堂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拍了拍胸脯:“呃……好说,好说,刘将军太客气了,包在小子身上!”
刘思遇起身回了自己位置,这件事也告一段落了,符彦卿看着赵应堂说道:“六郎还是……还是不要饮酒了,前番受伤经历快些说与孤听,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之人敢在南乐县伏击六郎……?”
“伯父勿再劝了,小子今日一定要醉上一场……至于经过,六郎一边饮酒一边说与您老人家听。”
“既如此,孤陪六郎饮酒就是……来人,给孤贤侄斟酒。”
一个妙龄丫鬟快步走到赵应堂旁边坐下,优雅的把其眼前的酒樽斟满。
在这个时代,天火酒是最烈的酒,没有之一,赵应堂用一只手端着酒樽一饮而尽后,敞开了自己的话匣子:“伯父,六郎前日到了南乐县外一处庄园,听说当地玄酒出名,于是与米指挥一起到县城去找酒吃,结果返回途中就遭到数名黑衣人劫杀,小子胳膊与身下马都中了箭,偏偏箭头有毒,结果刚到了一处树林就马失前蹄,将小子远远甩了出去,这腹部、腋下等数处被摔伤,人也昏了过去,所幸米指挥功夫盖世,一人杀了对方数人,小子这才转危为安,捡回来一条命……您老人家不知道当时有多玄,可话说回来,小子死不足惜,若是将来陛下也来了南乐县,到时他也去南乐县城找酒吃,出城再遇到这么一群刺客,这可就严重了……因此,必须要查出那些刺客是受何人指使,才能解六郎心头之恨,才能避免陛下将来受人算计,也免得您老人家受牵连,毕竟这南乐县也在大名府治下……”
人心是个很玄的东西,你可以去揣摩别人的心思,反之,别人同样也可以揣摩你。
赵应堂将一段长篇大论抛出来,目的自然是明确的,他是想通过这些真假参半的话探探符彦卿,他相信南乐县刺杀之事肯定瞒不过眼前老江湖。
符彦卿一时有些语塞,他知道眼前的后辈绝对不是个善茬子,回答之时一定要谨慎些为妙:“六郎,这大名府虽说不是海晏河清,但半路劫掠之事确实不多见,若是孤遇到那些贼子,恨不得将其抽筋扒皮……等明早城门开了,就派人去追查此事……对了,有一事孤有些不明,米指挥乃是内殿直当值,如此说来,莫非官家也到了大名?”
赵应堂心里暗探姜还是老的辣,符彦卿一席话说的滴水不漏,顺便把话题轻松甩到了他这边,他更加断定符彦卿定然知晓了他们的行踪。
对于对方的话,赵应堂决定不从正面回答,他微微一笑,单手举起酒樽:“方才小子脑子有些糊涂,以至于被情绪左右,蟪蛄不知春秋,蜉蝣不知朝暮,小子也不是陛下肚里鲛蚘,这有些事,六郎也没法回答,谨以这杯酒聊表歉意……”
一杯酒水下肚,赵应堂脸上表情变得极为淡然,符彦卿见势也陪着她他饮尽了酒樽里的酒水。
令赵应堂郁闷的事,他突然发现,原先来之前的几个目的,一个都没有眉目,看来不豁出去,今天势必没有半分收获了,不如先将眼前老者灌迷糊,然后趁着酒劲,这事情估计就好办多了。
打定主意后,赵应堂又端起了酒樽:“伯父,这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吃酒之数若以三为计,则其乐无穷……”
符彦卿捋了捋胡须,显得极为开心:“哦……还有此事?好小子,先前不吃酒,先将酒量藏着掖着,如今倒开始劝酒了,也好,不如六郎先说说这里面门道,若言之有理,陪你饮上三杯又如何?”
“还是伯父大气,那六郎就献丑了,小子先说这第一轮三杯之数,这第一杯敬往昔,放下恩怨愁苦,尽洗煎熬心酸,伯父,这第一杯当饮否?”
“呵呵呵……是有些门道,在坐之人同饮,与这往日辞行!”
符彦卿一句话让米信、符昭信、刘思遇全都举起了酒杯,众人先后饮了这第一杯酒。
“这第二杯敬当下,纵使这日光易逝,惟愿诸君抖擞精神,珍惜眼前之人,做好当下之事!”
“有道理,吃了这第二杯酒!”
“这第三杯敬明日,心之所向,行之所往,驱散暗淡冬阴霾,迎得春花竟芬芳。”
“往昔、当下、明日,哈哈哈,世俗名利如那苍云刍狗,这敬明日之酒确实该饮!”
不大功夫,刘思遇连喝两杯酒,酒气在胸中翻涌,但看着符彦卿一脸认真样子,他也只好与众人一起将第三杯喝了下去,在刘思遇刚放下酒樽时,赵应堂又咧着嘴笑了起来:“伯父呀,要开始这第二轮三杯酒了,六郎先用这一字做首诗,若是作的好,需得饮酒助兴,谁也不许不吃!”
赵应堂继续念道:“一汀烟雨杏花寒,一行白鹭上青天,一道残阳铺水中,一弦一柱思华年!”
“噗嗤,这也行,戴叔伦、李商隐、白乐天、杜子美若是泉下有知,说不定会找六郎麻烦,哈哈哈……饮酒!”
第二轮第一杯酒水成功忽悠进了众人肚子里。
“黄鸟啼烟二月朝,二月春风似剪刀,二龙争战决雌雄,铜雀春深锁二乔……”
………
赵应堂不知疲倦的找饮酒理由,一众人也频频举杯,在第三轮时,刘思遇趴到了桌子上出了局,虽然符彦卿酒量不差,到了此时也是眼神迷离。
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赵应堂大着舌头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