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酒宴宾主尽欢,赵二与赵应棠均是喝了不少天火酒,是故望着年轻的赵应棠不由得感慨起来,借着酒意将当年一些事情讲了出来。
“朕年少时曾到少林寺学得一身武艺,当年刘汉代石晋,朕也恰如六郎这般年纪,天下征战良久,山河破碎,朕不愿意浑浑噩噩度日,便萌生了想要去游荡天的想法,在爹爹支持下便从汴梁一路往南而行,游走之时看到最多的便是土地荒芜、礼崩乐坏,萌生了拯救天下苍生的壮志,如今一晃已经过去了十五年,当真是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大发感慨的赵二抿了一口酒,一双眸子神色复杂的望着赵应棠,赵应棠两世为人,上一世就带着无限遗憾,于是郑重地说道:“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六郎谨记内兄教诲,绝不虚度光阴,愿为大宋兴盛添砖加瓦,尽一份绵薄之力。”
“好好……孺子可教,六郎真是横空出世,让朕又多了一个兄弟,让朕很是欣慰……呃,这腹中甚紧,六郎带朕去小恭。”
赵二要去小恭,赵应棠自然明白意思,那就是要去小便,听到这话时他明显愣了一下,旋即也就释然了,人吃五谷杂粮自然少不了吃喝拉撒睡,皇帝也是人,自然也有这种需求。想到此处,赵应棠站起身来带着赵二出了门,米信、张德均想要起身相随,被赵二摆摆手制止了。
二月十四的月光接近全圆,但不时被云朵挡住,赵应棠、赵二晃晃悠悠出了院子,还未等到茅房前,赵二似乎有些忍不住,疾行几步走到一处墙角,撩开袍子对着墙面小解起来,见到眼前一幕,赵应棠也觉得尿意临身,也有样学样站到赵二身边开闸放水。
见赵应棠也站在身边,赵二微笑道:“呵呵……哎,当年周太祖立国,朕在军中任职,与石守信、李继勋、王审琦、韩重赟、刘光义等九人结为生死兄弟,一日吃酒吃的太多,也是如你我这般小恭……靠着他们的相助,朕得了这天下,苟富贵,勿相忘,给他们九人也加官进爵,但是朕却也为为此头疼,时常无法安眠。”
赵二这明显的是有着总有刁民想害朕的想法,这位仁兄干出了杯酒释兵权的戏码,因此赵应棠对赵二那番话也是心知肚明,无非就是怕人家有样学样,夺了他的皇帝大位。
见赵二整理好了袍服,赵应棠心知不能直白的拆穿赵二的心思,于是抖了个机灵也将衣衫理好:“陛下为何如此?”
“哎……梁太祖朱温早年曾被秦宗权讨伐,同乡天平军节度使朱瑄将其解救,后来二朱结义为兄弟,却又很快反目,朱瑄就是死在了朱温大军征伐之下;还有那如今的武平节度使周行逢,早年在静江军与王进逵、潘叔嗣、张文表等人结为十兄弟,先是潘叔嗣杀王进逵,接着是周行逢杀潘叔嗣,他杀完潘叔嗣又杀了其他六位结义兄弟,结义弟兄中只剩张文表一人,朕听回来的探子回报,说是周行逢并不准备打算放过张文表,只是一直没有机会下手罢了。”
在赵应棠的印象中,赵二在历史上的风评还是不错的,于是他宽慰道:“呃,陛下心地清正、宽怀大度,岂是朱温、周行逢之辈可以比肩,陛下对王彦升戕杀前朝韩通遗憾万分,六郎相信能与陛下共患难的人定然也能共富贵。”
“哈哈哈……走,回去吃酒,延溥内弟被朕从大内东西班都校提成了铁骑第二军第一营指挥使……六郎没有功名,说说朕该赏你小子什么才好呢?”
“陛下能给书院征地、入股四海商行已经是天大的洪恩,六郎不敢奢求太多。”
“不如这样,等明日见了母后再好好商量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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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笼明,整个汴梁城周遭却出现了一层薄薄的雾。
昨夜的酒水还残存着些作用,赵应棠与赵二坐在了一辆马车内,赵二的酒量属于上乘,但饮不得太多,身为皇帝的他,竟然揉着发胀的脑袋讲起了自己的无奈之处。
自从登基之后,赵二隔三差五就要喝上一顿酒,有时甚至要连喝几天,每逢节度使返京、出京要赐宴,每逢春正元旦、上元、长春节等节日也要举办酒宴,巡幸宜春苑、玉津园要骑马射箭饮宴,召见百官、赏赐有功之臣也要留人家在大内喝一场,就连使节进贡金银方物也得设宴款待,偏偏他还喜欢到大臣家微服私访,乘兴而去又得饮上几杯。
赵二撩开马车帘惬意的呼吸了一口空气,他的一番话把赵应棠惊得体无完肤,这位仁兄将来也是靠着几杯黄汤把人家几个节度使的兵权给收了回来,这样喝酒的频率以后想不得酒精肝都难,很容易引发心脑血管疾病,赵二也意识了这样喝酒不是个事,尽量削减了吃酒次数,像外面使节来朝供奉,就把招待使节饮宴的任务交给了客省、四方馆,由卫尉卿判客省事的张保绩等人代为招待。
老赵赶着马车悠悠而行,沿着牛行街过护城河进了旧曹门,身后跟着十多辆运送白糖霜、米花糖、天火酒、鹦鹉、新榨出的豆油的马车,由于作坊内的马车数量有限,只能将东西分批运送到大内皇宫里去。
一身便装的米信、张德均头前领路,后面跟着坐着赵应棠、赵二的马车,新曹门遥遥在望,走到一处十字交叉路口时,突然从另一个方向传来一阵急促锣声,斜刺冲出来二十多个骑兵,为首的一人鸣锣开道,后面还有人打着仪仗正急急朝着两条路交叉的地方奔来,路上的行人纷纷惊慌躲避。
锣声一响,提着锣的骑兵一边疾行一边大声吼道:“速速规避,休得拖延……”
那队骑兵看样子是要拐弯进新曹门,正好与赵应棠一行人同时出现在两街交叉之处不远,赵二皱着眉头幽幽来了一句:“这是谁那么大排场,内城也敢纵马狂奔……米信去拦住他们,问问是谁这么大胆子。”
骑在马上的米信点头应诺,夹踢马腹向前奔去,跑上一段距离后,一人一马正好停在十字路口中央,镇定望着疾驰而来的那队骑兵。
“前面的大胡子,速速让开道路,免受皮肉之苦……吁……好大的胆子。”
提着锣的骑兵嗓门奇大,那一刻竟猛拉缰绳,身下的马跃起前蹄,在米信面前堪堪停下。米大胡子此时显得很是淡定,对那喊话的骑兵丝毫不予理会,按了按腰间的长刀并未让开道路。
那骑兵似乎对米大胡子的所作所为有些不满,面含愠怒的冲着米信就吼了起来:“大胡子是聋子么,找死……”
见有人挡在必经之道,后面尾随的骑兵也均是纷纷勒紧缰停了下来,一个军校模样的人挥舞马鞭甩了一个鞭花,“啪”的一声凭空传出声音:“三息离开此地,否则就尝尝鞭子的味道。”
米大胡子不屑的望了那军校一眼,清了清嗓子吼道:“内城纵马狂奔还有理了,奉命拦住尔等,速速通告是何人车驾?”
“如此大胆,连使相车驾也敢拦……”一声极具穿透力的声音陡然传出,军校纵马前奔,同时将鞭子甩了几圈又猛然释放出去,朝着米信身上招呼过去。米信微微皱眉,在鞭子即将临身的那一刻他动了,身材魁梧的他,手掌也是宽大厚实,还没看清动作就死死抓住了鞭稍,接着胳膊手臂加速回撤……
电光火石之间,那军校竟被米大胡子扯下了马,赵应棠隔着马车帘看的目瞪口呆,这米信简直是天生神力,轻描淡写的就将对方的攻击化解于无形,而且身下的马连一动都未动。
“扑通”一声之后,军校落在了地上,虽有全身甲胄,但明显也是摔的不轻,四肢朝地摔了个狗啃泥的架势,就连手中的长鞭也脱手而出,头上的凤翅盔也滚到了一边,“哐啷啷”响个不停……
狼狈的军校大吼一声:“哎呦……此人图谋不轨,弟兄们速速擒了他。”
米信从怀里掏出一方玉佩,将其举过头顶缓缓展示一番:“谁敢?内殿直指挥使米信奉命于此拦住车架,尔等速速禀明是何人车驾,否则后果自负。”
那军校骨碌一下爬了起来,冲着米信吼道:“放肆……”
一阵爽朗的笑声打断了米信的话,那队骑兵自动让出一条道,一个全身甲胄,年纪五旬上下,身被披风之人打马到了米信跟前:“哈哈哈……米指挥,数月不见,不成想在此遇到了。”
骑在马上的米信脸色数变,朝着那人拱手作揖道:“啊……卑职见过慕容点检,皇命在身,请恕不能下马行礼。”
“延钊兄?”马车中的赵二神情变得冷厉起来,王霸之气瞬间附体,从牙缝挤出了几个字,声音里更是透着威严,飘飘荡荡传向前方。
赵应棠心想这个被米信称作慕容点检家伙定然姓慕容,这个姓氏倒是挺少见,他又被赵二称作延钊兄,想来全名应该就是慕容延钊无疑了,不过这家伙与手下纵马内城,恰恰又被赵二看到了,也算是倒了大霉;俗话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无论官员职位高低,见了赵二都得乖乖放下架子,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估计接下来定然会有好戏上演。
果不其然,慕容延钊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皱着眉头循声望去,下一刻就慌忙翻身下马,着急忙慌的跑向了赵二乘坐的马车,离着还有几步远,一边拱手一边颤抖着开了腔:“阿西……官家恕罪,延钊刚从澶州回来,正要去大内拜见官家,不成想纵马狂奔惊了圣驾,当真是百死莫赎。”
隔着马车帘,赵二向慕容延钊吩咐道:“那个敲锣的军卒还有那个出言不逊的都头,借着兄长名头威迫内城小民,致使兄长名节有损,朕让米信将他们每个人各打二十鞭,之后延钊兄再随朕一起回宫,其余人跟在这几辆拉货马车后面。”
“谢官家体谅,此事无须米指挥动手。”
慕容延钊脸上迟疑了一瞬之后像是下定了决心,再次向赵二长揖作礼,接着他转身望着二十多个骑兵,指着敲锣的军卒、军校开口道:“来人,将他二人褪去披挂……”
“是!”
听得慕容延钊的吩咐,敲锣军卒与军校大惊之下均是呆立当场,几个骑兵应声而动,三下五去二就将二人铠甲卸下按在地上。慕容延钊阔步上前,从一个骑兵手里取来一条长鞭,一咬牙用力挥将出去,鞭子犹如灵蛇吐信,破风之声陡然传出,下一刻便结结实实落到了敲锣军卒身上。
“啪……”
“啊……”
一道血痕随之出现在那军卒背上,凄厉的惨叫声听得赵应棠后背发痒,瞬间想起了在内酒坊被蒙面黑人抽打后背的情景,这个慕容延钊也是个狠人,估计那军卒受了这二十鞭,背上肯定会血肉模糊。
顾不得多想,赵应棠的好奇心便占据了上风:“陛下,这位姓慕容的将军是何方神圣?”
慕容延钊不停的挥鞭,赵二的脸色从寒冬竟变成了阳春三月,全然像没事人一样:“哈哈哈……他便是殿前都点检、镇宁军节度使慕容延钊,去岁在征讨李重进得胜之后,长春节快到了,他便请旨从澶州回京,朕便允了他……”
殿前都点检?点检作天子故事他也是知晓的,正是讲的赵二以殿前都点检的身份黄袍加身之事,这慕容延钊虽是都点检却不在汴梁任职,而是被委派到澶州任节度使,想来赵二应该对他还是有些不放心的。
一段时间后,慕容延钊将敲锣的军卒、军校各抽了二十鞭子,又命令两个可怜人将铠甲穿上,两个家伙哼哼唧唧哀嚎不止,费了一番功夫才咬着牙把铠甲给穿了回去。
做完这些,慕容延钊重新回到了赵二马车前复命,赵二微笑点头,让他上了自己所乘的马车。三个大老爷们同在一辆马车里,委实有些拥挤,见此情形,赵二便踹了赵应棠一脚,将他赶出了马车厢。
大爷的,好歹是大表哥,对自己表弟竟这么绝情,赵应棠不由的郁闷起来,他不会骑马,出行只能靠坐马车或步行,见如今情况,他只得坐到了马夫老赵对面右车帮上。
马车重新启动,等赵应棠一行人驶过十字路口之后,二十多个骑兵才坠在队尾随行,就连仪仗也不敢再打出来。马车厢里的赵二与慕容延钊不时就笑上一阵,二人竟选择同时失忆,谁也没再提方才的事情……
一众人沿着牛行街进了新曹门,东边升起的日头将薄雾全部驱散,街道两侧店铺林立,茶楼、酒肆、茶楼、客栈等鳞次栉比,中间偶尔夹杂些富人的宅子,从贩夫走卒上至达官贵人都能看得到身影,嘈杂的声音不绝如缕……
随着时间的推移,车队离皇宫大内越来越近。
突然,一支羽箭撕破周围空气,带着呼啸声直直奔向一辆马车,“噗”的一声过后,箭矢深深嵌入了马车车板之上,箭尾犹自不停摆动……
临街的四方馆的屋脊之上,一个蒙面人背负一把硬弓,踩着青瓦疾行起来。
“有刺客,保护官家……”
张德均的嗓子尖锐无比,单单几个字就震得周围的人耳膜疼,赵二撩开马车侧帘,看到了马车车板上的羽箭,抬头一望正看到那屋脊上的蒙面人。
“射死我,未便到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