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稍微偏西之时,赵应棠一行人回到了作坊中。
赵二属于微服私访,是故严令不准叫他官家、陛下,非得称呼的情况下就以“赵员外”相称。赵应棠心里直犯嘀咕,“赵员外”三个字哪有“赵二”言简意赅,但是这想法他只敢想想,深深埋在心底,原因倒是很简单,这位便宜表兄从后周孤儿寡妇手里抢了天下,与大唐的李世民李二皇帝并称“唐宗宋祖”,没有两把刷子能有这种成就么,要是敢叫他“赵二”,纯属老寿星吃砒霜~活的不耐烦了。
制作白糖霜的几个院子内,佣工忙碌个不停。
赵应棠把秦绍和拉到一边耳语了几句后,秦绍和立即的惊讶说不出话来,连说话也哆嗦起来,无奈之下,赵应棠只得让他不要声张,接着自己带着赵二、米信、张德均参观起了白糖霜生产的整个流水线。
红糖、木炭进场就被分堆码放在木质架子之上,第一道工序就是调配红糖水与将木炭粉磨细,接着就是把木炭粉掺入盛着红糖水的大缸中,接着用车将大缸推到另一处院子进行下一步的过滤流程,糖水经过纱布与木炭过滤之后变得澄澈起来,再由佣工用木桶把过滤后液体提到灶房进行蒸煮。
赵应棠与赵二便走到了蒸煮糖水的一处灶房之中,这样的灶房共有三处,每个灶房都有八个大型的灶台,里面蒸汽缭绕,里面的佣工们皆是汗流浃背,但明显能看出来都是一副干劲十足的样子。
一个管事朝赵应棠喊道:“三号灶出锅,快点……咦,赵总裁今日如何有空来这里了?”
定睛一看,赵应棠这才发现叫自己的人正是宋发,之前从在秦家宅子时就开始跟着做白糖霜,如今已经成了管事,主管蒸煮糖水这一段的生产流程,赵应棠冲他微笑打了招呼,便向身边的赵二介绍起了蒸煮糖水的过程。
“陛……赵员外,为了不至于泄密,这制作白糖霜的佣工与管事均是三个月才外出一次,白糖霜已经打开了销路,是故每天都在生产,两班轮换,佣工们这月俸也是很丰厚,每月五贯以上,若是每日工作超过四个时辰还有一笔钱拿,是故他们积极性都很高。”
赵二有些疑惑的问道:“按六郎的话说,这里的佣工们每三月允许外出一次,他们耐得住么?”
赵应棠微笑道:“一进了作坊,这工钱就比外面高了许多,这吃穿用度都有专人负责,吃有食舍,住有宿舍,看病有郎中,每日下了工或休憩之时,可以做些诸如六博、蹴鞠、投壶之类的游戏,还可以打麻将、玩纸牌来打发时间,六郎每隔几天就会去大雄宝殿唱上几首曲子、讲上几段书,作坊开工到如今已经过了一个多月,尚未见哪个雇工耐不住。”
听了赵应棠的话,赵二喃喃道:“麻将、纸牌?”
赵应棠解释道:“那麻将、纸牌是六郎自己瞎捣鼓出来的,呃,待会六郎带陛下去看看是什么东西。”
赵二点点头并没未说话,朝几个正在研磨白糖霜的地方走去,看完了整个白糖霜生产过程后,赵二脸上却显出一副心思重重的样子:“自汉至唐,一直重农抑商,前朝世宗本是商贾出身,是故即位后仍旧重视经商之道,重修汴梁城时弃用唐时坊市制,而是允许临街设店,从事工商之人愈来愈多。大宋的各项政令大都因袭周制,但若任由这种工商作坊兴盛,势必会雇佣农人做工、占据耕地,会使得农人不事生产、土地荒芜,长此以往,国家必乱。”
在宋初这样的时代,赵二有这样的眼光还是挺难能可贵的,封建时代的经济结构是以农业为基础的,大部分人依靠务农为生,农业生产力低下、农业技术落后导致一旦发生个天灾人祸就是天下大乱的情形,逼得封建统治者不得不严格限制工商业,美其名曰重农抑商、重本抑末。随着时代的发展,世界各地的各种农作物不断被引进种植,各种农业技术、新的生产工具被运用到农业领域,才使得农业发展才日新月异,到了赵应棠穿越前的时代甚至变成了重商扶农。
“呃,赵员外……”
赵应棠对如此称呼赵二还有些不适应,他清了清嗓子说道:“之前六郎曾对您说过墨守成规决非人世间的至正之理,太多原先做不到的事情,在将来也说不定会实现。据六郎所知,如今的西瓜、黄瓜、棉花等先前都不是中原之物,而是其它地方传来的;茹毛饮血的时代自然没有曲辕犁、筒车可用,而如今全都有了;六郎打算在书院设立农学,专门研究农技、农具,培养或引进高产、抗虫病、成熟期短的种子;想来若是农技、农具发展了,种植的全是良种良木,这粮蔬果畜丰腴,自然没有饥荒之忧患。”
“工商若是兴盛发展,还可促进农技、农具的进步,而农技、农具的进步可以使得粮食增产,土地、人力都会有富余,如此一来粮食既能的供养天下之人,还保证了有一部分农人离开土地去作坊做工。工商之业若是繁荣到一定程度,国家收的税自然水涨船高,终归有一天会超过农人所交税赋,到了那时甚至可以减收农税也未可知。”
兜售完一堆大道理之后,赵应棠便不再说话了,而是静静的看着赵二,只见赵二猛然一震:“六郎说的有理,突然想起来,今年正月占城国王释利因塔蛮遣使来贡方物,里面就有占城稻米五十斛,说是不择土地肥瘠、耐旱,在他们那里可以一年三熟,如此一说可以去差人多弄些种子过来,扬、泰、庐树州均是种稻之地,肯定大有可为……张德均记下此事,回去就安排,省的后面忘了。”
“是。”
听闻此言,赵应棠有些吃惊,后世东北大米畅销华夏,他生活的那个小山村属于两年三熟的地方,历来就有麦子~稻子轮种或者麦子~高粱轮种的传统,高中课本就有占城稻的只言片语,后世那个令人敬佩的袁老爷子一生都在为改良稻种而努力,那么书院自然也可以去做这件事,若是能实现稻麦连种,再想办法提高其产量,当是一件大有作为的事情。
参观完白糖霜之后,赵应棠带着赵二三人去了蒸煮酒的院落,苏长修并未在院子里,因此他只得自己带着赵皇帝三人参观。
眼前一幕让赵二皇帝有些惊讶,林林总总有十几个灶台,灶膛里柴火烧的正旺,蒸桶上面的缝隙里不时有蒸汽渗出,佣工不时更换铜盆里的水,从蒸桶伸出的一根竹竿流出酒水,正源源不断的落到地上的酒坛里。
赵应棠将整个蒸煮酒的过程向赵二介绍了一番,说是这种方法还可以用于蒸煮发酵好的酒醅,同样也能出酒,赵二听完啧啧称奇,今天看到的、听到的已经颠覆了他的三观,因此他这时也就见怪不怪了。
赵二走到赵应棠身边,高声问道:“六郎,这造出的新酒可曾有名字?”
赵应棠回答道:“一直未曾取名,还请……呃,赵员外给取个响亮点的名字。”
看了看赵二脸上露出一副思索的神情:“大宋是火德,而此酒恰恰浓烈似火,当是顺应天意,不如就叫天火酒。”
久久没说一句话的张德均脸上一喜,一说话露出一嘴的白牙:“这名字取得真是响亮又应景……”
这家伙绝对是个拍马屁的高手,赵应棠不由得有些腹诽,转念一想,赵二要自己把造酒之法交给内酒坊,于是他走到赵二跟前轻声说道:“陛下,这造酒之法六郎可以交出去,但是考虑到若是交出去了,万一这造酒之法传到外面可就不太好了,还望陛下能够想办法严守秘密……其实这天火酒可是一门好的营生,想那北方的契丹冬日天寒地冻,这天火酒正好用来暖身子再合适不过,听说契丹皇帝也是个酒鬼,晚上喝酒白天睡觉,得了个睡王的称号,要是能把这天火酒卖到契丹去,肯定能赚大钱,既能增加大宋实力,又能削弱他们的国力,何乐而不为?”
“六郎脑子里都是装的什么东西,不过正合我意……呃,你小子这蒸煮酒的地方太小,内酒坊、都曲院才是大有可为之地,如今宋辽两国并无往来,自从大宋立国以来,一直小摩擦不断,仅有边民偷偷贸易,看来要好好盘算一番了……你小子鬼点子多,快给出个主意。”
赵二话说的很是坦然,但赵应棠看他分明有成为一个奸商潜力,不过这点子是自己出的,定然得从中捞些好处才好,打定主意之后,赵应棠继续在赵二耳边轻声诉说:“四海商行正好可以承揽下此事,不光向契丹卖酒,还能在边境设立酿酒之处向其它割据之地贩酒,依六郎看,只要这造酒之法不外泄,四海商行专营这天火酒售卖之事,陛下再派几个得力干将辅助六郎,定能将之做成一种长期的买卖。”
赵应棠一行人正好走到一处僻静处,赵二开口道:“啧、啧,看来四海商行日后定会名扬天下,你小子说要送一成股子给朕,有些少,若给朕两成,朕立刻就去替你征五十顷地,而且内酒坊、都曲院原先的酒水全部停造,只造这天火酒,全部卖给四海商行,另外六郎这里也将造酒的作坊多建一些,朕会下旨让四海商行独营天火酒,运送途中可以停靠驿站,诸关卡不得收取过关税……哈哈哈,另外朕还会调二十禁军在你小子身边贴身保护,这四海商行的总裁可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闪失。”
“就依陛下,只是那拉酒水的马匹可不好买,委实有些难办。”
“到时候朕会让米信去牟驼冈御马监弄些给你,先说好了,是赊给你,赚钱后你需得还钱……”
“陛下贵为一国之君,还是大方些才好……”
“死了你这条心,朕不会改主意……”冷不丁之下,赵应棠又挨了赵二一脚,不过与赵二敲定了一桩大买卖,怎么看自己都不亏,这一脚挨得到没什么可说的。
眼见日头还高,赵应棠一行人又到了榨油的房间内,榨油作为一门新的营生,原理很简单,流程倒是挺复杂。先将大豆洗净炒熟,再用石磨磨碎,蒸煮以后用铁圈、麻绳束缚并捶打成饼状,塞到榨油的木槽内,再用木楔子塞住,利用吊在空中的石槌捶打木楔子,从出油口收集好豆油后,还要再过滤一遍盛装到坛子内,才算是大功告成。
赵二满眼好奇的站在门口,饶有兴致的看着屋内的一切,重达二百余斤的石槌一撞,出油口就流出了豆油,满屋子都是豆油的香味萦绕,足足看了半柱香才离开了榨油的房间。
忽然,一声巨响从一处院子传来,赵二、张德均二人被吓了一跳,米信赶忙解释是米花机的响声,他上次有被吓了一跳的经验在,是故显得很是从容,赵二带着疑惑催促赵应棠带他去看米花机是何物,因此一众人又到了爆米花的院子。
头一次到作坊来的赵二对立面的东西都充满着好奇,当米花机再次响了以后,就咧着嘴捧了一把米花,忠心耿耿的张德均说要先试试有没有毒,被赵二瞪了一眼便不再做声。
吃了一把米花之后,赵二连忙称赞起来,说米花清香酥脆很是可口,立刻吩咐赵应棠朝大内送一些米花糖,赵应棠表示已经备置妥当,除此之外,造出的二百坛新酒、五百瓶白糖霜明日一早就会运到大内去,但当他仅仅提了一句五百瓶白糖霜值五千贯时,又被赵二踹了一脚……
夕阳西下,赵应棠住处。
房间里起先的檀木桌被换成了一张大大的圆桌,上面摆着铁锅炖炖大鹅、红烧排骨、溜肥肠、凉拌猪头肉等十几道菜。
赵应棠、杜九娘、秦家父女、苏长修以及赵二一行三人都坐到了桌子前,沈浅儿坐在一条窄案上抚琴,旁边的柳若清吹箫相和,琴声缓缓,箫声悠扬,二者之间相互呼应,犹如山间清泉……
赵二向众人发表了一番高谈阔论之后,便招呼大家吃菜饮酒,好似成了主人家一般;赵二突然成了四海商行的东主之一,并且手握两成股子,使得秦家父女与苏长修既惊又喜,纵然有着一肚子疑问,也不好当着皇帝的面问赵应棠,不过有了大宋皇帝背书,四海商行的生意定然会蒸蒸日上,假以时日,说不定会成为大宋最大的商业组织。
酒宴开始之时气氛还有些紧张,与皇帝一起吃饭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赵二自然也看出了端倪,努力摆出一副平易近人的架势来,不过随着几碗天火酒下肚,加上赵应棠的尽力周旋,气氛倒也和谐起来,不时就会爆出一阵欢笑声。
“如今朕才回过味来,议论四海商行内部事情时,赵总裁话的分量比朕的还足。”
“呃,陛下要做总裁的话,六郎便让出来……”
“还是算了,朕可没你那些赚钱门路,这些菜的味道比尚食局好多了,明日你随朕回宫,好好教教那些御厨。”
“呃,六郎要先去看太后她老人家,麻将、纸牌都备好了,就连青衣,六郎也给它带了八只母鹦鹉……”
“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