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家宅院中,二道院北正房门前。
听了门房的话,曹彬大惑不解的望着身眼前材瘦削赵应棠:“赵公子是官家内弟,太后外甥……?”
很明显,曹彬也被赵应棠的身份震惊了,赵应棠微笑解释道:“正是,家父讳名晁字,家母是河东郡夫人,正是太后她老人家的胞妹……不瞒曹客使,当年契丹攻入汴梁城,那时便与家中失散了,直到前几日被太后机缘巧合救下,她老人家觉得我长得像家父,把家母召来核实,这才得以与家母相认。”
曹彬点点头:“原来如此,失敬、失敬,三位贵客请随曹某进客厅一叙……上次秦小姐就白白送了曹某二十瓶白糖霜,如今真是愧不敢受。诸位来的还真是巧,开封府的吕知府正在寒舍,前番他出动了开封府的马直军、步直军寻找赵公子,带来的礼品还是赠与他才好……”
秦绍和很是讶然:“吕知府也在?”
没想到如今开封府知府此刻就在曹彬家里,赵应棠心思斗转,上次与米信去内酒坊运酒,他就听周立舜说酒坊副使田处岩与军卒已经畏罪自杀,酒坊使左承规因御下不严也被发配沙门岛去了,整件事令他始料未及,实在是想不通其中关节,看来今天要找个机会问问那劳什子吕知府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曹彬笑道:“呵呵呵……吕知府是曹某多年的邻居,是故早就认识,今日恰逢旬假,便又约在一起谈天品糖水。喏,此刻他就在客厅里坐着呢,诸位且随我来。”
一番话讲完,曹彬带着几人转身进了北正房客厅。刚进了房门,一个身穿绯红袍衫的男子端坐在客厅的紫檀木客桌前,山羊胡打理的一丝不苟,赵应棠知道此人定是那开封府的吕知府无疑了。
进了客厅后,秦绍和朝着吕知府疾行两步,然后长揖作礼:“见过吕知府。”
见到赵应棠几人进了客厅,吕知府立刻站起身来:“原来是秦老爹、秦小姐,快来这边坐……国华,这位是?”
曹彬朝那身穿绯红袍衫的男子说道:“余庆兄还记不记得前番被劫匪绑走的赵公子么?”
男子显示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哎呀……没想到今日如此之巧,某是开封府吕余庆,赵公子快请坐。”
赵应棠拱手抱拳道:“见过吕大人,多谢前番相助……”
众人分宾落座,身为主人的曹彬吩咐佣人倒了些糖水,看来糖水已经成了曹家的惯用待客之物,赵应棠颇感欣慰,想来此行用到曹彬府上的目的便是让他入股四海商行,有白糖霜背书,想来会容易很多。
众人寒暄之后便开始聊了起来,曹彬、吕余庆对赵应棠前番被劫后的经历很是好奇,于是赵应棠便把一番经历简短讲述了一遍,二人听得惊奇不已。
听完赵应棠的话后,吕余庆茶将碗放到了桌子之上:“哈哈哈……赵公子此番也算因祸得福了,没想到被一只鹦鹉救了,还凭此与母亲相认,更是成了官家的内弟、太后她老人家的外甥,此中曲折,当真是令人啧啧称奇。”
机会难得,赵应棠望着笑容满面的吕余庆问道:“吕知府,内酒坊的几个贼子当时想要某手中白糖霜的制作之法,听说酒坊副使田处岩还有一个内酒坊的军卒在牢中畏罪自杀了,那左承规也被发配沙门岛,究竟怎么一回事呀?”
吕余庆点点头,捋了捋山羊胡说道:“好,那我也同赵公子讲讲这来龙去脉……”
接着吕余庆也将审理左承规、田处岩的事情向赵应棠讲述了一遍,原来接到秦家父女报案后,吕余庆虽然安排马直步直军在赵应棠被绑架附近进行了大范围的搜索,却一直没什么进展。
前几日,内殿直的几个军卒突然押着酒坊使左承规、酒坊副使田处岩与一个内酒坊军卒到了开封府,吕余庆这才知道内酒坊的几人便是绑架赵应棠的人犯,刚刚把他们收监之后,宫里的宦官就带来了赵二皇帝的手谕,他命令吕某从严、从重、从速审理赵公子被绑一案。
收到手谕后,吕余庆连夜对几人进行了审问,那左承规、田处岩与那个内酒坊军卒什么也不说,无奈之下,吕余庆只好打算第二天接着审理,将内酒坊几人分开关到不同牢房里。谁知第二天一早狱卒来报,说是田处岩与那个军卒已经没气了,仵作验过以后回禀说二人均是用铁链自缢而亡,除此之外身上并无其它致命伤痕。
再次提审左承规之后,依然问不出什么结果,田处岩、与那个军卒畏罪自杀,自然也没办法继续审理,吕余庆想起赵二皇帝从严、从重、从速处理此案的要求,就将相应情况写了条陈,因左承规御下不严,存在重大过失,他便建议将左承规发配到沙门岛。吕余庆将条陈交给督办案件的宦官以后,仅仅两个时辰就接到了赵二皇帝照准的批复,于是他立刻拟定判词结案,并将相应处理结果通报刑部、大理寺以及管着内酒坊的光禄寺。
吕余庆讲述完后,端起糖水喝了一口:“执持人为质者,皆斩;没有将那田处岩与那军卒明正典刑,吕某也有失职之处,赵公子还请原谅则个。”
听了吕余庆的叙述,赵应棠隐隐觉得没那么简单,那混混马三方依然不知在何处,周立舜也极有可能脱不了干系,但此事已经结案,他倒也不好追究,目前自己的身份陡然从乞丐成了皇亲国戚,量那周立舜、马三方以后也不敢作妖了,没必要死抓着不放。
想到此处,赵应棠说道:“感激还来不及呢,又如何会怪吕大人呢?”
众人聊天氛围很是融洽,过了一会,曹彬说要把白糖霜、米花糖、新酒都送到吕余庆家里,吕余庆以无功不受禄,坚辞不受,秦语怜忙说明日会再准备一份礼物送到吕余庆家,没想到却被他已太过贵重再次拒绝了。
这种情况弄得赵应棠哭笑不得,要是如此发展下去,这好不容易拉过来的礼物就要再拉回去了,转念一想,他立刻有了主意:“两位大人,今日前来还有一件大事要找二位大人相助,若二位大人再推辞,倒让我无法开口了。”
闻听此言,曹彬怔了一下,旋即笑道:“哈哈哈……如此某便不客气了,请赵公子快讲,若能帮上忙,曹某定不会推辞。”
见曹彬答应了,吕余庆只好向秦家父女、赵应棠拱手:“好、好……吕某也不推辞了,赵公子请讲。”
在真正引入话题之前,赵应棠决定先引起曹彬、吕余庆的兴趣,于是他便不再犹豫:“讲之前,我还有个问题想请教两位大人,不知二位大人对白糖霜的生意感不感兴趣?”
“赵公子为何有此一问,这白糖霜洁白通透,却风味甘甜,居家待客最合适不过,自然是一门好生意,不过感兴趣归感兴趣,但吕某并不能参与这生意,倘若官吏若经商,势必会与民争利,长此以往必然会怠政、懒政,见利忘义之下说不定会铤而走险,吕某忝为开封府知府,蒙官家厚恩,自然不能如此……”
“嗯,余庆兄说的有理,年初官家还传下圣谕,长春节不准贡物朝贺,敦促百官廉洁自爱,曹某对这经商之事只能敬谢不敏了。”
大爷的,赵应棠郁闷的无以复加,没想到曹彬、吕余庆开口就说这样的话,倒是有些出乎他的预料了,这混官场的人果然不一般,看来这四海商行入股之事要另做打算了,不过来都来了,倒是没有扭头就走的必要。
纠结之下,赵应棠只好实话实说:“不瞒二位大人,我是四海商行的话事人,这白糖霜就是商行的一门生意,由于最近发现了几个赚钱的营生,无奈本钱没那么多,是故想找人入股……”
闻听此言,曹彬展颜一笑:“原来如此,昔年家里也积攒了一些浮财,就借赵公子五千贯如何?”
曹彬的话让赵应棠愣了一下,寻人入股结果变成了来借钱了,让他有些哭笑不得,借就借,总好过白来一趟。
不过这五千贯有些杯水车薪了,是故赵应棠并未正面回答,而是继续说道:“呃,赵某还打算建一座书院,目前已经选好地址,前期规划也俱已完成。建这书院有两个目的,一来么,能够研究些新的赚钱营生,赚了钱以后不仅可以用来扩建书院,还能为这芸芸众生增加些赚钱的地方,甚至是赚钱的手艺;这二来么,可以教书育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啊……”
吕余庆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惊呼,接着他竟然向赵应棠拱了拱手:“赵公子这几句话说的太好了,当得是吾辈楷模,此举大善,甚合吾意,大宋立国之前五十多年间,乱世居多,文教不兴,礼记曾言家有塾,党有庠,术有序,国有学;如今国家百废俱兴,更应该谨庠序之教,望古作规,广开教化之所……唐时各地就有州学、府学、县学,如今开封府虽有国子监,却无自己府学,吕某就一直想同官家进言,在开封府设立府学,这一比之下,赵公子胜某多矣。”
“赵公子需要多少尽管开口,只要曹某能拿得出,绝不会推辞……呃,天已近午时,几位就不用走了,曹某这就吩咐人去做些酒菜,赵公子好好说说你那些新营生、还有那书院。”
一句话还未说完,曹彬就着急忙慌的站起身子,朝着身边的小厮吩咐几句,那小厮便快步离去了,赵应棠偷瞄一眼站在秦绍和身后的秦语怜,只见她的俏脸上也是微微有些笑容,事情还真是一波三折,不过,总算将不利的局面纠正了过来。
吩咐完小厮之后,曹彬重新坐了下去,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哎,小儿曹璨顽劣无比,某又在外地任职,在家里被贱内、家母宠得不像样子,都已经气走了四五个教书先生,这几天竟迷上了养鹦鹉鸟,整日不见人影,等你那书院办好了,曹某就让他去读书……来、来,再饮些糖水。”
可怜天下父母心,熊孩子么,赵应棠还是有办法对付的,于是他自信回答道:“呃,自然可以。”
吕余庆叹了一口气说道:“呵呵呵……国华何必着急,七月才十二岁,还能管束一番,为兄如今三十有五,却无一儿半女,这想管束都没人可以管。”
“啊嚏……这大白天的,谁在说我坏话?”
正在此时,一个翩翩少年提着一个鸟笼迈步进了客厅,他此刻全部注意力都在鸟笼上,边朝前走边用一根木棍逗着笼子里的一只青色鹦鹉鸟。等少年走到了客厅里面,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扭头一看,紫檀客桌前围满了人,曹彬一脸怒意,眼睛直勾勾的望着他。
少年缩了缩脖子,嘴角堆起讪讪的笑容:“爹爹……原来有客人在,你们聊,你们聊……孩儿告退。”
说完,少年提着鸟笼就要转身离去,笼子里的青色鹦鹉恰巧在此时开了口:“嘎嘎嘎……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见到眼前一幕,吕余庆实在忍将不住,轻轻咳嗽了一声,但其中明显夹杂着笑意:“咳……呵呵呵……呃,国华,方才实在没忍住,见谅……”
“曹七月,你给我站住!”
曹彬有些出离愤怒吼了一声,少年停住了脚步,一动不敢动。曹彬起身气呼呼的走到少年身边,将少年手里的鸟笼一把夺了过来,一副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玩物丧志、玩物丧志……今天就将这鸟笼摔了……”
“曹客使慢着……”方才鸟笼鹦鹉背古诗的的时候,赵应棠就眼前一亮,那两只青色的鹦鹉与青衣长得一模一样,显然是一个品种,他之前曾立誓要给青衣弄些母鹦鹉,这下正好可以问问曹璨从何处买来的,是故他叫住了欲要摔鸟笼的曹彬。
客厅里的曹璨一动不敢动,颔首低着头,一副做错事情的样子,曹彬听到赵应棠的声音,强行压下心中怒气,望向朝自己走来的赵应棠:“赵公子……?”
赵应棠走到曹彬身边劝道:“曹客使消消气,何必为难孩子……七月,你这鹦鹉鸟从何处买的?”
十二岁的曹璨比赵应棠矮了许多,听到赵应棠的话后,抬头望了他一眼:“咦……你不是卖白糖霜的那个么?怎么到我家来了,来卖糖霜不成?”
大爷的,赵应棠被眼前曹璨说的一怔,这小子果然是个如假包换的熊孩子……
正在此时,曹彬脸上火气又起,伸手挥向了曹璨:“逆子,看不打断你的腿?”
“哎呀……”
曹璨怪叫一声,拔腿头也不回的跑出了门,竟连笼子也不要了,转眼就消失的无影无踪。熊孩子不见了踪迹,曹彬也没了发火的理由,把鸟笼往赵应棠手里一塞:“小儿实在不像话,赵公子勿怪,这只鹦鹉就送与公子当做赔罪。”
“呃,曹客使误会了,还是差人问问七月在何处买的,这两日要进宫面见太后,正要带几只送给她老人家。”
“原来如此……”
曹彬朝着门口站住的小厮吩咐道:“来人,去找七月问问这鹦鹉鸟在何处买的,再去速速买上十只过来……呃,这只也请赵公子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