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殿直指挥使米信的值房内。
回不了秦家的赵应棠思绪乱飞,也不知道秦语怜、苏长修怎么样了,白糖店与制糖作坊亦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当真是愁煞个人。
坐在一张桌案前的赵应棠无聊的看着烛台上的火焰,不过这种状态并未持续太久,米信巡视回来,先是取来些食物让赵应堂吃了,接着又给他后背涂了些药粉。
赵应棠终于从无聊中解放出来,与米信围着火炉一边烤火,一边天南地北的聊了起来。
头一次来皇宫大内的赵应棠对任何事情都感兴趣,他化身为自来熟模式,不停的问东问西,不长时间,米信的老底就被他知道的一清二楚了,二人也熟络起来。
米信本是奚族人,显德年间,赵匡胤改制殿前军,把他从龙捷军直接招到了自己身边当亲兵。多年从军的经历让米信成了神射手,去岁平定李重进叛乱时,有一个叛军直接杀向了赵皇帝,米信眼疾手快一箭就将那叛军射死了,因此被提拔成了内殿直都知,成了离赵老兄的最近的一支禁军的头头,只不过米信并未读过书,要不然眼下的成就应该不止如此。
谈到往事,一脸大胡子的米信话渐渐多了起来,变得神采飞扬起来:“赵老弟,不是跟你说大话,米某不值守时,每日都要饮些黄汤,这昔年吃酒从未醉过……眼下长春节将至,官家要造新酒,酒坊使、酒坊副使却因你被抓了……哈哈哈,你还真是横空出世,让米某不得不佩服。”
对于长春节,赵应棠还是知道的,这是赵匡胤的生辰之日,是每年的二月二十六,但他却对赵匡胤要造新酒有些疑惑不解:“呃,莫非不能采买些其它的酒水代替么?”
米信摸了摸乱糟糟的胡子说道:“如今官家才登基整一年,说是新朝要有新气象,是故才让光禄寺进献新酒,这内酒坊、都曲院正归光禄寺管辖,而内酒坊造的光禄酒比都曲院的好,是故才成了皇家饮宴、赐予臣下的御酒,其它的酒水都是不堪入嘴,连内酒坊都比不上,根本不值得采买……哎,像米某这种沙场拼杀的人,实在不习惯内酒坊那种文绉绉的酒水味道,喝酒么,就应该热血浓烈一些才好。”
听了米信的话,一个大胆的想法在赵应棠脑中逐渐成型,他在秦家喝的酒都是寡淡无比,想来这个时代根本没有高度酒,他又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家家户户蒸高粱酒的情形。
蒸高粱酒之时,下面是柴火烧的正旺的灶台,灶台的铁锅里放入发酵后的高粱,灶台上扣上一个蒸桶,蒸桶上嵌入铁盆,并在铁盆里放上些冰凉的井水,过段时间就要把井水更换一次,蒸桶上延伸出来的铁管就会出酒,流入下方的酒坛之内。若是酒的度数不够,就多蒸煮两次,轻轻松松就能到五十度。
要是能造出高度酒,岂不又是一门生意,想到此处,赵应棠怦然心动:“米兄,多谢你今日提到这事,小弟能造出你说的那种酒。”
“什么?出得你口,入得我耳,赵老弟万万不可开玩笑。”
“兄弟的怎么会欺瞒兄长呢……呃,米兄,借你笔墨纸砚一用,我要画把酿酒的家伙事画出来,等造出酒后,送几坛给米兄尝尝。”
米信挠挠头,一脸的不好意思:“不是米某不想帮赵老弟,只是咱大字不识一个,是故从来不用那东西……呃,稍等片刻,米某去别处寻来给老弟用。”
米信说完话就转身离开了值房,约莫半炷香的时间之后,他才兴奋的提着个竹篮回到了值房内,早就安耐不住寂寞的赵应棠,撸起袖子行动起来,在米信的帮助下,片刻功夫就磨好了墨、舔饱了笔,全身心投入了蒸酒家伙事的绘制之上……
一应图纸画完以后,赵应棠这才躺到了木板床上,心满意足的沉沉睡去。
白天与黑夜总是如同太极一般轮回交替,迎来送往,乐此不疲,把一个个今日改写成昨日,又将一个个明天幻化成今天,当晨曦展露之时,在它之前的黑夜便永远的回不来了。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到屋脊的时候,米信匆匆进了值房,快步朝躺在木板床上的赵应棠走去:“赵老弟快醒醒,快把袍子扯开,让米某瞧瞧你的臀股。”
洪亮的声音把赵应棠从梦乡中苏醒过来,“让米某瞧瞧你的臀股”这一句真真切切传入了他的耳中。
大爷的,米大胡子莫非有龙阳之好,一瞬间赵应棠就从迷糊中恢复了神智,坐直身子死死拉住了被褥,一脸惊疑的望着阔步走来的米信:“米兄……你……你要做什么?”
米信停住脚步怔了一下,旋即大笑起来:“哈哈哈……赵老弟误会米某了,是官家让某看看你臀股上是不是有一个像狼头的青色胎记。”
这都是哪跟哪,奇奇怪怪的,米信说出的话让赵应棠变得更加疑惑了,细狗儿之前的记忆也没有任何关于胎记的信息,也不知赵皇帝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不过米信没有龙阳只好算得上是一个好消息,心下大定的赵应棠松开被褥穿上了自己的鞋子。
“赵老弟快些,某还要回去复命呢……”
看着米大胡子急不可耐的神情,赵应棠一脸的黑线:“呃……米兄急什么,给你看便是。”
这种事情简直离了大谱,赵应棠是和衣而睡,于是他解下腰间的韦带,慢吞吞的将袍子撩了起来,这个时代的男子都是穿的胫衣,只有裤管,没有裤腰,赵应棠也是如此打扮,此刻他的只觉有些别扭,心里暗自打定主意,等回去一定把后世男女常穿的裤衩、胸衣画成图纸做出来,指不定能赚大钱。
米信弯腰揉了揉鼻子,一脸嫌弃的样子:“赵老弟你多久没洗澡了,你我都是大老爷们,有什么不能看的……啊,不得了,啧啧……”
赵应棠一手撩着袍子,一边扭头望向身后,压根看不见臀股上有什么胎记,倒是背上的鞭伤隐隐作痛。大清早天气还很冷,冷风钻到肌肤之上,赵应棠郁闷无比,有些气恼的低吼道:“看好了没?”
“还真像狼头,胎记也是青色的……赵老弟,穿上袍子随某去见官家。”
赵应棠边绑韦带边嘀咕,这赵皇帝怎么变成神棍了,连老子屁股上有个青色的狼头胎记都知道,这也太可怕了;转念一想,他可不信赵皇帝是个能掐会算的神棍,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让赵老兄知晓了胎记之事,至于是什么事情,就不得而知了。
米信的值房靠着殿中省的六尚局,听了他的介绍,赵应棠才明白这六尚局是管皇家的衣食住行、诊医问药之事,比如那尚食局管皇家膳食,下设御厨数名;尚药局管掌诊候奉药,里面有御医数名;尚衣局负责皇家的衣服冠冕制作。赵应棠不由的咋舌起来,皇家的派头果然大,享受着天下独一份的待遇。
等走到慈宁宫门口时,两个手握拂尘的宦官早在门前站定,满面笑容的望向赵应棠二人,其中一人正是老宦官李继美。
米信拱手抱拳望向两个宦官:“见过李中官、张中官,二位公公为何在门口站着?”
两个宦官对望一眼,并未回答米信的话,姓张的宦官显然比李继美的身份要高些,只见他开口说道:“米指挥,官家吩咐的事如何了?”
“幸不辱使命……赵公子身上果真有狼头青胎记。”
听了米信的话,张姓宦官面露喜色,向着赵应棠长揖行礼:“啊呀……张德均见过小赵公子,太后、官家还有河东郡夫人都等着公子呢,快随咱家进殿。”
一种不阴不阳夹杂喜悦的声音传入赵应棠耳朵里,张德均笑眯眯的模样让他心里当时就有些发毛,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自己的胎记竟然被这么多人给惦记上了,简直是莫名其妙。
虽然赵应棠心里很不爽,但是答案显然会在进到慈宁宫以后揭晓,于是他也学着米信拱手说道:“麻烦公公了。”
一行四人迈步进了慈宁宫大殿,又走到了昨晚东边的房间,甫一进了门,赵应棠就看到桌案前坐着的杜太后、赵匡胤,旁边还有一个身穿素白衣衫的妇人,比杜太后还显得年纪大些,眼窝灰暗深陷,满头的头发花白,她手里正端着一个青玉碗,在赵应棠走到房间的一瞬间就怔住不动了。
满面春风的张德均长揖施礼:“太后、官家,小赵公子身上果然有青色狼头胎记。”
“啪”,身穿素白衣衫的妇人手里的青玉碗应声落到了地上,碎了一地,但妇人浑然不觉,自顾自站直身子,喃喃道:“太像夫君了……”
旁边的杜太后起身扶住了妇人,微笑道:“九娘莫急,看看胎记再说。”
妇人抿住嘴唇,轻轻的点点头,见此情况,赵匡胤起身大笑,浓郁的王霸之气四散而出:“速速把这小子衣衫退了,给姨母看看。”
金丝笼子里的青衣也在此时凑起了热闹:“救命……救命……”
欲哭无泪的赵应棠慌忙后撤一步,心里当时就想骂人,大爷的,赵老兄第一句话就是命人扒自己的衣服,房间里有男有女,还有不男不女的太监,一世英名毁于一旦,跑是跑不掉的,于是他一咬牙指着张德均、李继美、米虎说道:“陛下,小子自己来,你让他们出去。”
“哈哈哈……知道不好意思了,你们几个出去……”
“是……”
两个宦官与米大胡子笑吟吟的走出了房间,赵应棠扭头望望身后,三人已经尽皆走出了大殿,他这才心下一横,生无可恋的解起了韦带。
此刻,一声惊呼瞬间传了出来:“啊……是六郎,那胎记只是长大了……六郎背上如何有伤?”
闻听此言,脸上发热的赵应棠立刻把袍子拢了起来,生怕有一丝迟疑,提起韦带就麻利的系在了腰上,他刚抬起头,眼前一幕却让他呆住了。
一身素白衣衫的妇人眸子里噙满泪花,无声哽咽着朝赵应棠走来,等到了身前,一把拉住了赵应棠的手:“儿啊……为娘找了你十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