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月高挂在慈宁宫的飞檐之上,从门窗里面透映的烛光隐隐与月光争辉,二月虽是仲春之时,但是倒春寒使得入夜时还残存着冬日的冷冽。
慈宁宫大殿东边房间内,一个金丝制成的笼子悬挂在炭盆旁边,里面的青衣抓住一根横担之上,乖巧的站在笼子之中,还不时用鸟喙低头梳理着羽毛。
紫檀木制成的膳桌上摆着青玉壶与青玉碗,赵匡胤与杜太后端坐在交椅之上,一边饮着糖水,一边说着话,每当碗里的糖水不多时,旁边的老宦官李继美就会主动提起青玉壶,朝青玉碗里添些糖水。
赵匡胤将茶碗往膳桌上一放,望着自己的母亲开了口:“曹国华越来越会做人了,进献的白糖霜还真是不错,他这次从平阳回来仿佛变了个人,玄郎问为何往日想同他亲近,他总是刻意疏远,母后猜他如何回应的?”
自从青衣自己飞回了慈宁宫,杜太后心情一直不错,她微笑着说道:“玄郎直说便是,勿需让娘亲费神猜测了……”
见杜太后难得心情不错,赵匡胤也很是欣慰:“呃……曹彬说他是周室的近亲,又在宫里面任职,只想着忠于职守,害怕有什么过失,是故才不敢妄自结交……母后听听,这家伙是不是越来越会做人了,玄郎第二天就把他擢升成了客省使,好叫天下人看看,只要诚心归附大宋,就算是大周的近亲,玄郎也是一样的重用。还有那前朝的张驸马,玄郎也升了他的职。”
正在此时,笼子里的青衣叫唤了起来:“青衣恭请太后圣安……救命……救命,我叫赵应棠……救命……”
“哈哈哈哈……”
经过青衣的一番插科打诨,房内的三人全都笑了起来,气氛变得更为融洽,老宦官李继美笑的脸上褶子乱颤,稍微平复一下心情之后说道:“这青衣自己飞回来了,还顺便通知太后去救了那赵应棠,当真是太过离奇……老奴觉得那家伙的运气还真是不错。”
杜太后好不容易才止住嘴角笑意:“或是天意如此……哀家越来越好奇这赵应棠是何方神圣了。”
一身黄袍的赵匡胤转头望向了老宦官李继美:“李继美,你去米信值房里看看赵应棠醒了没,若是醒了就直接带过来见母后,若是没醒,把他弄醒以后再带过来……”
杜太后摇了摇头:“不用,要是他没醒,就抬过来……”
“老奴领旨。”
老宦官手握拂尘作揖,接着扭头朝门外走去。
“母后,看来内酒坊真得好好整治一番了,米信回来以后,回禀说酒坊副使田处岩带着两个军卒扮作蒙面歹人,当米信搜查到荒废的粮仓时候,就射杀了其中一个蒙面军卒,据他说,那左承规估计也逃不了干系,没想到内酒坊竟然蛇鼠一窝……哼,也不知道那郭玘怎么管的内酒坊,本以为他是前朝的宗正,玄郞就让他判光禄寺事,结果新酒造不出来,如今又唱了这么一出戏,看来得让他挪挪位置了……”
………
身处梦境中的赵应棠眼皮晃动不已,他在前方不要命的奔跑,身后的马三方手提哨棒,面目狰狞的追着他,前方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他堪堪停下脚步才没有掉下去,下一刻,马三方腾空而起,一下子就追到了悬崖边上,露出阴森森的笑容高高举起哨棒向他挥舞过来,下一刻只见哨棒直直下落,堪堪到了眼前……
惊悸之下,赵应棠眼睛突然睁开,使劲晃了晃脑袋,在迷离中恢复了一丝清醒,他发现自己侧着身体,原来被蒙面黑衣人退去的衣衫又重新回到了身上~还好,虚惊一场,原来只是场梦,赵应棠长舒一口气,闭上眼睛顺势往后一躺。
“大爷的,疼死了。”
后背疼痛让赵应棠疼的一下子坐直了身体,他这才想起来背上被抽了好多鞭子,等疼痛感稍稍退却,眼前的一幕却让他惊呆了,龙涎香味悠悠钻入鼻中,乳白色的薄丝幔帐高挂头顶,他所在的房间摆放着做工考究的檀木桌椅,墙上尽是山水字画,将整个空荡的房间装点的充满古色古香的意境。
“你醒了?”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望,赵应棠跳了一跳,眼前一个将满头银丝梳成高髻,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再往一边瞅瞅,一个面如重枣,胡须梳理的一丝不苟的男子赫然映入眼帘,此人身上穿着明黄绣龙袍,脚蹬镶龙黑缎高皂靴,一股不可言明的王霸之气;在其身边还有一个头戴三山帽满脸褶子的家伙,手里还拈着一把拂尘,俨然一副宦官模样的打扮。
见了眼前一幕,赵应棠只觉得自己还在做梦,一句话脱口而出:“果然还在做梦,还梦到了皇帝老子……咦,不对,这掐大腿疼……”
头戴凤形步摇老太太与身穿绣龙袍的男子竟同时笑了起来:“哈哈哈……”
老宦官李继美清了清嗓子呵斥道:“休得胡说……你既然醒了就快些给官家与太后行礼……”
雍容华贵的杜太后摆摆手打断了李继美的话,带着笑意解释道:“赵应棠,你没有做梦,这里是哀家的慈宁宫……若是不信,且瞅瞅墙角暖炉那边是什么?”
乱糟糟的消息还未消化完毕,赵应棠只得机械的顺着眼前老太太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火盆旁赫然挂着一个金丝鸟笼,里面赫然有一只上下跳跃的青色鹦鹉:“青衣恭请太后圣安……”
丫的,笼子里正是青衣,眼前的一切竟都是真的,赵应棠心下大骇起来,那个男子身穿黄色五爪龙袍,整个天下只有一个人可以,那便是大宋开国皇帝赵匡胤;不用说,眼前的老太太定然就是赵皇帝的生母杜太后,也就是青衣嘴里的“太后”无疑了;还有那个满脸褶子的家伙,一看就是个老年宦官。
失了分寸的赵应棠不知道如何是好,活生生的宋太祖就在眼前,他的内心里满是涟漪,没想到命运这东西还真是曲折离奇,这见了皇帝与太后不得三拜九叩行大礼,可自己本来就没有这个习惯,只得橡根木头似的愣在了当场。
大宋天子赵匡胤煞有介事的望着赵应棠,轻咳一声说道:“咳、咳,小子,看你有伤在身,这行礼就免了……不过你方才说皇帝老子,莫非是瞧不上朕?”
得罪了英明神武的赵老兄可不是什么明智的事情,他要是一犯怒,自己小命可就不保了,赵应棠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望向赵匡胤解释道:“啊……如此说可真真折煞小子了……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当然称得上一个‘老’字;至于这“子”字则更好解释,陛下受命于天,乃是天子,是故方才小子才称陛下为老子。”
“哈哈哈,还真是个妙人……哼,口是心非的家伙,不行礼也就罢了,汝躺在竹担架上说话,是不是有些口是心非。”
听了赵匡胤的话,赵应棠这才发现身处竹担架之上,当此时刻,他像触电了一般,正欲起身,不曾想被身上盖着的锦绊了一跤,失去重心之后狼狈的趴到了地上。
在赵应棠摔倒的那一刻,赵匡胤先是怔了一下,接着就爽朗的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咳,你小子行礼的模样还真有些与众不同。”
顾不上胳膊肘的疼痛,赵应棠扭头望了一眼赵匡胤:“小子对陛下佩服的五体投地,是故才这样……”
“哈哈哈……朕可从未见过你小子这样伶牙俐齿的人。”
见此一幕,老宦官李继美急急走到赵应棠身边,将他给扶了起来。
杜太后掩口而笑,好一阵子才重新恢复了平静:“赵应棠,看你这眉眼跟哀家一个亲戚神似,且将你的身世说与哀家听听。”
自从赵应棠占据了细狗儿的身体,就吸收了他的记忆,但细狗儿记忆委实没什么出奇的地方,一直是个汴梁城讨饭的乞丐,可杜太后的话他又不得不回答,于是他长揖作礼回道:“回禀太后,小子哪有什么身世可言,打从有印象起就唱着乞儿歌在汴梁城讨饭,不记得家住何方,也不知父母是谁,到了秋冬就去福田院抢鸡毛房……”
赵匡胤微微蹙起了眉头:“呃,还真是个苦命人……不对,既然你从小就是个乞儿,如何会写字?”
听了赵匡胤的话,赵应棠大感意外,赵老兄仅凭蛛丝马迹就能看出一些端倪。
大脑飞速旋转一瞬之后,赵应棠就有了主意:“陛下容禀,但凡小子看过的东西,就会牢牢记在脑中,经年不忘,昔年当行乞时常常跟在一个卖字画人身边,是他教小子认识了一些字,时间久了,小子认识了不少字,甚至能编上些歪诗烂词。每每晚上无事之时,小子就用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因此写几个字倒不是什么难事……”
赵匡胤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竟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若有机会还真得试试……呃,你小子这身行头也不像个乞丐,又作何解释?”
“陛下,且听小子娓娓道来,至于小子这身行头,说起来也是有些曲折,除夕那天没抢到鸡毛房,只得与同伴躲在一处土地庙栖身,好巧不巧遇到马行街的秦老爷外出就医,他被一块肉卡住了嗓子,偏偏乘坐的马车翻到了路边,机缘巧合之下,小子把他嗓子的肉弄了出来,为报答救命之恩,秦老爷才将小子带到了他家住下,是故一身行头才更换了……”
“既如此,你又为何会被人绑架了?”
“在秦家整天无所事事,小子总得找些事情做,偶然发现了能把红糖提纯成白糖霜的办法,于是在城内开了家赵秦记白糖店,又在城东三里外建了一处作坊……哎,也是小子时运不齐,被人盯上了这白糖霜制作之法,前几日小子从作坊回城时被人给绑走了……陛下,绑架小子的人有一个叫马三方,是马行街上的一个混混……对了,那蒙面黑衣人抓着了没,若是抓到了一问便知。”
一番话说完,赵应棠这才发觉出一些异样,大宋朝身份最高的两个人都愣神望着他,脸上都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过了片刻,赵匡胤才悠悠开了口:“先不提绑匪的事……想不到赵秦记白糖霜是你小子捣鼓出来的,莫非曹斌是从你那里买来的白糖霜?”
回想片刻,赵应棠答道:“确实有个曹姓的客人一次买了六十瓶白糖霜,他还说要再买二十瓶,却一直没见人去……呃,陛下也见到白糖霜了?”
“不止官家,就连哀家也尝到了白糖霜冲的糖水……今日便这样罢,如今宫门已闭,赵小子且在大内安心住下,明日再出宫回家……李继美,你速速带他去歇息,哀家与官家还有事要商量。”
听了母亲的话,赵匡胤有些疑惑,但还是点点头:“也好,明日朕再与你小子好好聊聊。”
正好好说着话,杜太后冷不丁的让赵应棠去歇息,着实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既然今夜注定回不了秦家,那只有等明日再说了,想到此处,他分别向杜太后、赵匡胤躬身作礼:“是……小子告退……”
“赵公子请移步罢。”
李继美把地上的竹担架笼在左臂下,起身笑吟吟望向赵应棠,右手握着拂尘做了个“请”的动作;眼见如此,赵应棠只得转身朝笼子里的青衣招了招手,却发现青衣已然歪头入了梦乡,他有些不舍的转身走向门口走去……
等到李继美、赵应棠出了房门,赵匡胤不解的问道:“母后,那小子如此有趣,这时间也还尚早,为何不聊了?”
杜太后背过身,眼里泛出一丝追忆之色:“玄郎,明日一早差人去将你姨母接过来,赵小子模样与你姨父极为相似,听了他的身世,我怀疑他就是你姨母那走散多年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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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宁宫外,赵应棠与李继美并肩而行,身后还跟着两个年轻的宦官。
“李公公,小子怎么到了大内?”
“青衣飞回来之后,咱家就听到它一直喊救命,看到了纸条之后才明白了怎么回事,产光禄酒之地自然在内酒坊,于是咱家就把此事禀告给了太后,太后亲自去找官家说了此事,官家派了内殿直指挥使米信去内酒坊救你,太后叮嘱米信一定要把你带到大内来,说是要亲自见见写求救信的人,是故米指挥刚救了你,就把你带到了大内……”
事情经过委实有些曲折离奇,赵应棠听得咋舌不已。
“呃,当真是出乎意料,那几个劫匪抓到了没?
“”啧、啧,那几个绑匪来头可真是不小,为首的是酒坊副使田处岩,还有两个是看守内酒坊的军卒,不过其中一个已经被米信一箭射死了……对了,那酒坊使左承规也被抓了,眼下他们尽皆被关在开封府府司西狱……”
“左承规?总算知道是谁跟小子过不去了……”
闻听此言,赵应棠很是吃惊,左承规就是与周立舜一起去买糖霜的家伙,此番事情定然是周立舜那家伙背后使得坏。对周立舜那种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家伙,赵应棠觉得没什么好客气的,以牙还牙,加倍奉还才是正确的做法。
“李公公,青衣是公的还是母的?”
“呃,问这个作甚,公的。”
“小子放飞青衣时候曾发过誓言,若是以后得救了,与它结拜都行,若青衣是公的,就给他弄一堆绝色母鹦鹉;若是它是母的,就给他弄一大群翩翩美男鹦鹉,小子也不是食言之人,是故才有此一问。”
“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