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染血。
内酒坊的围墙内偶有巡逻的军士经过,高高的院墙外显得静谧而又清冷。
酒坊使的值房里桌案前烛火摇曳,两人隔着一处桌案静静站着,目光均是望向了桌案上的一张写着字的白纸之上。
烛火光亮照在左承规凝重的脸上,顿时有些晦暗不明:“取农田中一丈以下黄泥与红糖水混合,静置三日,取上方清液熬煮至半稠,取至木桶中再加入竹炭粉、清水,搅匀后用细密白纱过滤,添入白醋煮制粘稠放凉,取出晶块用药碾研磨成粉……”
左承规的一席话把身边的人说的狐疑起来,那人挠了挠头,脸上一抹明悟之色:“怪不得那白糖霜卖得如此之贵,这制取白糖霜的法子果然复杂。”
“田处岩,你是不是被那赵应棠骗了?……若是按他写的法子,制取白糖霜少说也得花费四日时间。”
被叫做田处岩之人有着浓密的眉毛,此刻两处眉毛却挤成了一团:“没道理呀,我说了他只要把白糖霜制取之法写出来,造出白糖霜就放他离去……莫非那小子知道了什么?”
“不对,这制糖之法十有八九有问题,若是按他写的,这裤子都赔没了……哼,我看那小子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过去把他收拾一顿,把制取之法务必要问出来。”
听了左承规的话,田处岩点点头说道:“是……我这就去。”
得了命令的田处岩转身出了值房,左承规若有所思的在桌案前坐下,又仔细看起了桌案上放着的那张带字白纸。
一个军卒模样的人慌忙中推开了房门,喘着粗气说道:“左酒使,大事不好……”
正在气头上的左承规一拍桌子,朝门口站着的军卒冷冷说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说清楚些……”
“酒坊门外来了一队内殿直的禁军,不问青红皂白就闯了进来,问他们缘由也不答话……此刻估计还有两道院就到大人值房这了……”
听完军卒的禀报,左承规像个弹簧一样直直站了起来,脸色变得难看无比:“内殿直?……他们不在大内守护,到内酒坊做什么?”
那军卒摇了摇头,也是没有任何头绪,只得回道:“属下也不知……”
事发突然,左承规也想不出个所以然,瞪了军卒一眼:“要你何用?……罢了,快带某去看看。”
闻听此言,军卒立刻转身朝着门口走去,左承规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官服与幞头,也随着那军卒急冲冲的走出了值房。
当此之时,左酒坊此刻已经变得人声鼎沸起来,乱糟糟的声音清晰可闻,百余个人高马大、甲胄鲜明的内殿直军士通过内酒坊的大门,不断朝内酒坊深处走来,他们大都手执黑漆弩,腰中别着长刀,还有些军士手里还握着长矛……
走出值房的左承规刚走出没多远,迎面走来了一队内殿直军士,头前一个人头戴凤翅盔,铠甲外还披着披风,显得威武不凡,此人阔步而行,不停对身边的内殿直军士吩咐道:“把内酒坊各处要害地方守起来,将所有人都集中起来,一个都不准乱跑……胆敢反抗者,一律严惩不贷。”
“是。”
左承规明白眼前的将领就是统兵之人,急忙走到其身前拱手道:“鄙人内酒坊酒坊使左承规……不知内殿直的诸位兄弟到此有何贵干?”
“来的正好,原来你就是内酒坊的当家之人,奉官家口谕,有人被绑架到了内酒坊,严令米某带人搜查一番……左酒使就跟在某身边罢。”
……………………………………
废弃粮仓中,赵应棠正依着墙壁惬意的喝着酒,虽然没有半分醉意,但闲着总要找些事情做,蒙面黑衣人并未送来饭食,喝些酒也正好能混个水饱。
想想写的那个制取白糖霜的方法,赵应棠就有些开心,他将制取的过程写的七分假、三分真,虽然能制造出白糖霜,但是时间与效率却是大打折扣,这帮劫匪对他不仁,他觉得自己也没必要以诚相待。
这番遭遇倒是给赵应棠提了个醒,自己不去害别人,不代表人家不会害自己,凡事还是小心些为上,若是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一定要招几个武艺高强的护卫,省的落入如今的局面。
也不知青衣如今在何方,腿上那个纸条有没有被人发现,他在纸条里写了自己被劫匪关在制造光禄酒的酒坊当中,以及如何让青衣报信的大致经过,若是拾取纸条之人能把自己被绑架的事情通报到秦家或者报官,就可去秦家领取一千贯的感谢费……
正在这时,粮仓木门外竟然传来锁链滑动的响声,下一刻木门就被踹开,三个蒙面黑衣人缓缓走了进来,其中一人手里还握着一根长鞭:“姓赵的,咱们又见面了……你们两个去扒了他的袍子绑起来。”
大爷的,无缘无故的抽哪门子风,赵应棠被执鞭黑衣人的一句话弄得不知所措,上次走时候还好好的,如今却要翻脸,真不知这帮劫匪唱的哪出戏。
赵应棠强自压下心中愤恨,朗声问道:“这是做什么,有话好说,捆某做什么?”
两个蒙面黑衣人疾行几步走到赵应棠身边,不由分说就将酒坛踢到了一边,酒坛不偏不倚撞到了墙壁之上,瞬间就碎了一地,酒水也洒了出来。
见此情景,赵应棠怒意顿时就被撩拨了起来,这几个杀千刀的不好好给自己送饭吃,还把酒坛给踢碎了,当下就有些生气:“大爷的……还讲不讲理,酒水就这么浪费了,不是你们的东西不心疼是罢。”
那两个黑衣蒙面人蹲下身子,三下五除二就把赵应棠身上袍子扯了下来,接着从腰间取下绳子,把瘦弱的赵应棠捆了个结结实实,任凭他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
冷飕飕的寒意让赵应棠颤栗不止,绳子也深深勒进皮肉,弄得他疼痛难忍:“轻点儿,骨头都散了,哪有像你们这样的劫匪,一天到晚的不着调……就不能好好谈谈么?”
手里执鞭的蒙面人先是抖了个鞭花,“啪”的一声把躺在地上的赵应棠惊得一哆嗦:“赵应棠,想凭着胡编乱造的东西蒙混过关,看你小子是嫌命长了,还是好好尝尝马鞭的味道罢。”
丫的,这帮人定然看出他写的白糖霜制取之法有问题:“慢着,我写的都是真的,你当白糖霜是那么好弄的,若是不信,赵某亲自弄一遍给你们看。”
“不必了,既然选择嘴硬,就得懂得嘴硬带来的后果……”
执鞭的蒙面黑衣人扬起鞭子就朝赵应棠身上抽去,鞭子破风声呜咽着刺破空气。
“啪……”
鞭子降临背上一刹那,被抽到的皮肤之上如同火烧一般,紧接着麻嗖嗖的疼痛感就传递到了大脑之中,赵应棠疼的倒抽一口凉气:“哎呦……”
“啪……”
“啊……艹你大爷,你最好不要落到老子手里……啊……”
蒙面黑衣人一口气连抽了七八鞭子,这才停下手中的长鞭。赵应棠的贴身穿着的白衫上已经渗出了道道血迹,钻心的痛楚让他牙齿咬得咯咯直响,直到鞭子停下,他的内心里的火气顺势而起,一霎之间就占据了大脑,恶狠狠的盯着眼前的蒙面人:“藏头露尾的鼠辈,那制糖之法你爱信不信,不过赵某人奉劝你一句,只要此番逃的性命,保准让你个乌龟王八蛋加倍偿还。”
眼前的蒙面人狞笑了起来:“好端端的路你不走,阴司无门你偏要投,要逞英雄,今日就遂了你的愿……不抽得你跪地求饶,老子随你姓。”
“啪……”
知道避无可避,赵应棠反而心下一横,紧咬牙关坦然受了一鞭,趁着蒙面人挥鞭的间隙,他仰头朝蒙面人啐了一口唾沫:“随老子的姓,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点德行,就是当八辈孙子,某都嫌你辱没了祖宗。”
“啪……”
正在此时,粮仓外一阵乱纷纷的声音传来,紧接着火光摇曳晃动起来,俨然是有人到废弃粮仓附近……
“米指挥,前面是几处废弃粮仓,多年未曾有人踏足,只有鼠虫出没……呃,米指挥还是随石某去别处罢。”
“某都不曾要去,石酒使心虚个什么劲……咦,胆敢骗米某,这二月的天,你又不曾走多长的路,为何额头冒汗……来人扶着石酒使,把某踏月弓取来,尔等随某过去。”
“米指挥多虑了,石某怎敢欺瞒与您?”
粮仓外的声音真真切切传入到赵应棠的耳中,此时手拿鞭子的蒙面黑衣人听得异动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扭头朝另外两个黑衣人说道:“外面是石酒使的声音……形势不对,快走。”
声音飘荡传入赵应棠的耳中的,他立即反应了过来,真是老天开眼,自己命不该绝,定然是青衣把自己写的纸条传递了出去,就是不知是什么人到了此处,卯足了力气挣扎大喊起来:“救命、救命……这里劫匪要逃……救命……”
两个黑衣人扭头就往粮仓门口走去,前面两个黑衣人刚刚出了门,就在二人走到门外的那一刻,其中一个蒙面黑衣人却直挺挺跪倒在地上,胸口还插着一根深深没入胸口的羽箭,那个黑衣人不可置信的望望胸口,又缓缓抬头望望远方,仿若一瞬间失去了全身的力道,一头栽倒在满是荒草的地上。
外面传来的声音越来越近:“果然有问题,别让那个蒙面的家伙跑了,尔等速去抓捕,记住,尽量抓活的……那边有人喊救命,随某去看看。”
执鞭黑衣人看见门外的黑衣人倒在地上生死未知,愣神一下之后,竟然扭头就朝着柴堆走了过来,抬脚朝着赵应棠所在位置的扫踢过去:“让你小子乱叫,吃某一脚。”
“大爷的,又来?”
片刻间,黑衣人的脚就踢到了赵应棠的脖颈,在挨了重重一脚之后,赵应棠只觉眼前一黑,带着一丝不甘失去了知觉……
朦胧中,赵应棠做了个长长的梦,他先是感觉自己身体轻飘飘的飞入云端,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不知为何就躺在一辆绿皮火车的卧铺之上,一直身处颠簸之中,后来又觉的周身暖烘烘的,好似身处火炉旁……